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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托斯沉默地盯著索帝里亞的眼睛,顯然並未因為索帝里亞的「保證」掉以輕心。
眼見兩隻惡魔之間的氣氛又緊張起來,尤利斯開口打斷了這短暫的沉默。
他單膝跪在凱爾面前:「巫女的屍體已經……我沒能看管好薩波爾,請您責罰。」
凱爾揮揮手:「一具屍體而已。」
尤利斯作勢鬆了一口氣,仿佛這才看見米婭公主似的,向這狼狽的小姑娘點點頭,行了騎士禮後,繼續匯報導:
「陛下,這裡太不安全,死人會帶來瘟疫。而在這種既不屬於地獄信仰、也不屬於偽神信仰的區域,會有亡靈出沒,在夜晚襲擊他的仇人。我們已經尋到公主,風雪已小,是否要調轉馬頭,趕回王城,好讓溫水洗去我們滿身的疲憊?」
與這位和自己年級相仿的年輕國王相處了幾個月,尤利斯已經漸漸摸清了和凱爾說話時的分寸。
這位國王一人獨攬伽曼的軍權財權,只分給自己的大臣們根本無法自主做決定的少許權力,就算在他們簡裝出行的這五天裡,從斯坦尼飛來的渡鴉也絡繹不絕地捎來各式各樣的情報。
凱爾不相信手下的任何人,就連與他簽訂契約的惡魔都無法獲取他的信任。甚至在睡覺時,凱爾都要睜開一隻眼睛隨時戒備著可能發生的危險。
所以,與這樣的人相處,絕對不能讓他產生被控制、被強迫的感覺。尤利斯必須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選擇都放在凱爾面前,然後有意引導凱爾踏上自己早為他選好的那條路。
凱爾看向南方。
西撒最大的城市在群山背後,從這裡看去,只能望見一塊巨大的、漆黑的輪廓。
他的確已經找到米婭,也見證了一場婚禮、目睹了一次屠殺。他聽到了伽曼子民對國王誠心的讚美,也見識到了平民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的畏畏縮縮,繼續留在此地的確也不會有更多驚喜。
「是該走了。」凱爾點點頭,「明天就回宮。」
不過,還沒等到尤利斯吩咐手下為國王收拾行囊,凱爾又走向互相撫慰著的村長一家,用指尖蹭著嬰兒滿是淚痕的小臉。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在這裡舉行一場審判。巫女阿雅,她雖然信仰著舊神,但她依舊是我伽曼帝國的公民。帝國的律法言明,公民的權利神聖不可侵犯!」
凱爾的演講一向極具號召力,僅僅這幾句話,村民原本悲戚的表情就已經轉化為憤怒。
「這些強盜還自稱領主,逼迫我們獻上財物!」有人小聲道。
凱爾點頭。
受到了國王的鼓勵,有更多的人站了出來——
「他們曾經搶了我四頭豬,該死的,裡面還有一頭小母豬!」
「我的女兒……差點被他們強占……」
「許多人在剛剛這場鬥毆中死去了。」
「還有我們的房屋……」
村民嘰嘰喳喳的,見國王陛下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紛紛向凱爾控訴著自家的遭遇,自這伙海盜來了之後,西撒周邊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安生日子。
「求陛下為我們做主!」
他們堅信,不會再有比國王作為法官更為公正的審判了。
「性命、財物,都是伽曼公民與生俱來的權利,沒有人能夠隨意侵犯而不受懲罰。」
凱爾抬起手來,周圍立刻安靜,他看向那些向自己投過來的充滿崇敬與信仰的目光,「這些海盜為非作歹,踐踏律法,毫無疑問損毀了伽曼王室的形象,我在此判決他們——死刑!」
雖然料到國王不會寬恕這些海盜,但當真正從凱爾口中聽到「死刑」兩個字時,拉那村民還是忍不住低呼。
村長一家更是痛哭出聲,雷姆把嬰兒高高舉起,嘹亮的啼哭與歡呼聲混在一處,籠罩著拉那村的死寂終於退去。
風雪在同一時刻停止,太陽在銀灰色的雲層後露出半個頭,白金色的光暉染上群山的脊背,也灑在了凱爾淡金的捲髮上。
天光大亮了。
年輕的國王沐浴在陽光下,雖然衣著簡樸,卻叫人不敢直視。
拉那村民自發地跪在地上,高聲齊呼「國王萬歲」。
尤利斯眯起眼睛,逆著光看向凱爾。
就算對方是自己的仇人、是奧神的敵人,他也不得不承認,凱爾·穆德在精神正常的時候,對於伽曼的公民來說,是個難得的好君主。
但前提是,「伽曼」的「公民」。
凱爾翡翠色的眼睛裡帶著滿足的笑意,看向尤利斯,挑起眉頭。
尤利斯會意,向士兵們抬了抬下巴,四人立刻走到人群中,把僅剩的五名海盜捆縛到一起。海盜們還想再做垂死掙扎,但尤利斯揚起手,猩紅色劍光閃過,毫不猶豫地斬落了他們的頭顱。
鮮血洇透了木台。
凱爾揚起唇角:「一件事解決了。」
頓了頓,白皙纖瘦的手指又在嬰兒的臉蛋上蹭了一下:「但無數的復仇證明,血液里留傳的種子是強韌的。我不能冒險留下任何餘孽。」(*)
凱爾的兩指搭在嬰兒細小的脖子上。
「包括襁褓中的嬰兒。」
尤利斯心中一凜,下意識想要衝過去阻攔,卻被索帝里亞攔住了。他想要推開對方,卻看見另一道影子衝到了前面。
「陛下,您不能殺她!」
雷姆一隻手緊緊攥住了國王的手腕,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嬰兒,「我會帶著阿雅和寶寶遠離村莊,我會告訴寶寶我是他的親生父親。她既然是阿雅的血脈,也就是我的血脈。她還這么小,根本就什麼都不懂。她也是伽曼的公民……就算您是國王,也不能奪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