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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鴉死於破曉,死在自己的床上。
昨天,士兵在亂戰中找到灰鴉時,他乘坐的小型帆船已經被燒毀了一半,但神奇的是,他的周圍好像有一層無形屏障,替他擋住了熊熊火焰。
但灰鴉依然昏迷不醒,肩頭的黑色烏鴉也不知所蹤。
凱爾命人把灰鴉抬到單人帳篷里,用繩子緊緊捆縛住他的手腳,命令侍臣密切看管住灰鴉,並且每隔六個小時給他餵下一碗墨綠色的藥汁保持他的沉睡狀態。
所以,當凱爾被手下吵醒,看見了灰鴉已經僵硬的屍體時,直接一劍刺穿了侍臣的胸膛。
血濺在灰鴉灰白的臉上,反倒顯得他更像活人。
尤利斯看向侍臣軟軟癱倒的身體。
又一個無辜的靈魂。
昨晚他在索帝里亞的幫助下靈魂出竅,找到灰鴉所在的帳篷時,恰巧看見侍臣正端著那碗藥汁,想要餵進灰鴉嘴裡。他當即打暈了侍臣,把藥汁潑到地上,正對上灰鴉望過來的清晰眼神。
咒語解除之後,尼斯王子恢復了他原本的面貌,一個年近三十的成年人,和尤利斯記憶中相仿,有著剛毅的下巴,以及憂愁的眼神。
暗黃的燭火下,尼斯王子的眼睛像是被罩上一層灰霧的冰,從裡面透出不明顯的水藍色。
「你是來殺我的。」灰鴉的聲音乾枯如久旱的土地,語調也沒有絲毫起伏。
尤利斯解開灰鴉手上的繩索:「我是來給你選擇的權利的。」
他把一柄短刃放到了灰鴉手中。
灰鴉坐起身,五指攥緊劍柄,冰藍色的眸子盯向尤利斯:「你是神使派到斯坦尼的潛伏者。紅色的頭髮……」
「紅色的頭髮,被詛咒的顏色。」尤利斯點頭,扯開一絲笑,「我是奧東的尤利斯·克萊斯,白鴿家族唯一的倖存者,我的父親保護了我,從我出生,到現在。」
灰鴉有些訝然:「尤利斯?我每年在白鴿城堡見到的……」
「伊凡。」尤利斯低聲道,捏住右手三指,在眉心輕輕一碰,「願他靈魂不朽。他是我的替身。
灰鴉咧開嘴角,反轉刀柄,用劍尖在自己脖子上比劃著名:「你是潛伏者,我曾經也是潛伏者。在身份暴露後,我就成了凱爾最得力的助手。我還記得,在凱爾的成年慶典前,我找出了聖庭的最後一名潛伏者。」
尤利斯這才明白,為何當初托特神使口中的「接頭人」始終不曾出現。
「我破壞了聖庭許多計劃。難道你的潛伏計劃中,沒有『殺死灰鴉』這一項任務?」灰鴉語帶嘲諷地問道。
「設計殺死凱爾的近衛副官,才能成功上位」,這的確是最初計劃的一環,但托特神使明明知道近衛副官是聖庭的潛伏者。
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
「奧神不會怪罪於你。」尤利斯說道。
然而,他的這句誠心安慰再次換來灰鴉沙啞的嘲笑:「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在我死前。」
尤利斯坐在灰鴉對面,靜靜看著對方。
「舊神的信奉者大多藏在世界的邊緣,那裡因為有魔法封印,普通人類無法闖入。但尼斯王族卻輕鬆穿梭於兩個世界——我們的祖先曾經與精靈相愛,尼斯王族的血液中流淌著微弱的魔法痕跡。」
尤利斯看向灰鴉的眼睛。
「沒錯。」灰鴉點頭,「藍色、綠色瞳孔,都是魔力的象徵。傳說精靈的眼睛很美,容納了大海、森林的靈魂,那是舊神之主給他們的賜福。」
藍色,尤利斯想起索帝里亞澄澈如水晶的眸子。似乎也只有「精靈」這個身份,才能與索帝里亞的優雅相稱。
怪不得索帝里亞對自己的真實身份諱莫如深,難道騎士先生擔心自己因為兩人不是同一種族而遠離他?
「世界邊緣,那些魔法生物生存的地方,我們習慣稱之為魔法森林。曾經的黑澤大陸與魔法森林並沒有明顯的邊界,人類與那些類人的魔法生物甚至可以通婚。但在幾百年前,一切都變了。
「森林中突然豎起一道高牆,我的祖先也同時察覺到魔法森林的魔力越來越稀薄,似乎舊神之主已經無法再庇護這些生物。波曼家族的人憑藉著自身微薄的精靈血脈穿透那堵封印的牆後,發現所有的魔法生物都陷入了沉睡……
「我無法向你形容看到那場面時我們的震撼,魔法森林成為了魔法生物的天然墓地。所有人、所有生物都像是死去一般……
「我的娜莎,愛神的女祭司,也是其中一員。」
「愛神?」尤利斯問道。
「萬神之主阿波菲斯指定的繼承人之一。……我忘了,你不可能知道舊世界的信仰,畢竟聖庭曾在十幾年前下令毀去這些愚昧的『傳說故事』。」
「阿波菲斯——絕望與毀滅之力,祂是舊世界最高的信仰。」灰鴉解釋道,「也曾經是黑澤大陸多數人的信仰。人類崇拜祂,因為阿波菲斯可以幫助他們摧毀敵人。」
「但當他們最終達成願望,卻不想向毀滅之神獻上當初許諾的貢品,又恰巧發現另一種信仰只需要奉上極少的財富、每日禱告,就可以獲得心安時,他們毫不遲疑地拋棄了阿波菲斯。或許舊世界的沒落是奧神教造成的。」
尤利斯面色不悅:「你是奧神的信徒,怎麼能如此詆毀自己的信仰?」
「被父親護在羽翼下的白鴿,你還沒有看清信仰的本質。」灰鴉沙啞地笑道,「真不知道狡猾的菲諾國王,到底如何將你養育成這樣天真的模樣。要知道八大王國,最擅長以信仰鞏固王權的,非奧東的菲諾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