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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斯緩緩搖頭。
波賽爾輕笑道:「命運之子是一把雙刃劍……」
「波賽爾,夠了。」索帝里亞身上冒出耀眼藍光,正是他暴怒的前兆,可這藍光一閃即逝,竟然被一聲短促的根本不是咒語的音節直接掐滅。
尤利斯只說了一個單詞。
——「索帝里亞。」
波賽爾繼續說道:「阿波菲斯雖然是有缺陷的神族,他的衰老速度會比我們都快一些,但至少不應該是現在。可是他卻愛上了人類,愛上了你。這柄契約之劍,原本是阿波菲斯以本源的力量鍛造而成,相當於他靈魂的一半,現在它卻視你為主……尤利斯·克萊斯,你知道人類與神族徹底綁定在一起代表著什麼嗎?」
尤利斯咬著後牙,已經開始懼怕波賽爾這樣一次次的質問。
不過顯然波賽爾也並未希望他真的回答,自顧自接道:「當你身為人類的生命終結時,毀滅之神將會代替你隕落,而你則會成為新的神族。你們的愛情是禁忌,即使如此,你仍然要和他在一起嗎?」
「隕落。」尤利斯就像個牙牙學語的嬰兒,不知疲倦地重複著這個詞,「隕落。」
他似乎聽不明白海神的意思,抬起頭,求證似的看向索帝里亞:「隕落,是這樣說嗎,索帝里亞?你會……隕落?」
費盡心機隱藏許久的秘密終於被翻出,滿腔的憤怒卻在那雙蒙上水霧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注視下,變為了無可奈何。
「我已經活得夠久了。」索帝里亞低聲說道,「在我誕生之時,人類的先祖渾身是毛,過著茹毛飲血的野蠻生活。那時的他們朝不保夕,因此畏懼自然、崇敬自然,因這敬畏之心而產生的魔法與幻想在這片大陸恣意流淌。
「而現在,他們學會直立行走,用錦衣華服裝飾自己,以殺害同類為榮。他們以為掌握了自己的命運,開始轉而挑戰自然規則、蔑視自然力量,探尋黑澤大陸每一處隱蔽的地方,企圖征服他們目之所及的所有領土。
「他們在我曾經休息的森林中砍伐樹木,向我曾經暢遊的溪水裡傾倒污水。清甜的空氣如今沾染了油灰,因戰爭而腐臭的屍體帶來瘟疫……創造與想像讓位於永遠無法滿足的貪婪,魔法,與魔法生物,像他們曾經棲息的土地一樣不斷消失。
「這個世界被人類徹底改變了。那些不肯進化、不願適應的弱小種族要麼逐漸滅亡,要麼尋求我的庇護。我只能用魔法撐起屏障,暫時為他們提供遮蔽。但這也只是拖慢他們的衰亡速度而已。」
索帝里亞聲音柔和,語調平緩,猶如敘述著古舊故事的流浪詩人,客觀而冷靜。
但尤利斯還是遲鈍地握住了索帝里亞的手。
正如沒人能夠眼睜睜看著鮮花枯萎而不去惋惜,那個曾經充滿天真的想像與絢爛的魔法的舊世界,卻在索帝里亞的注視中逐漸死去,他不可能不為此痛苦。
索帝里亞回勾著手,攥緊了他的手指,多愁善感的湛藍色眸子看著他們糾纏的指尖,裡面漾著勉強的笑意。
「波賽爾,魔法終將消亡,新的世界容不下瑰麗的想像。無論我們怎麼努力,你我終會死亡。死於愛情和死於孤獨,我選擇前者。」
「就算終究會死。」波賽爾瞳孔縮成一道豎線,緊緊盯著索帝里亞,「自然賦予我們的職責就是要維護這片大陸和海洋的秩序,可現在你在做什麼,阿波菲斯?你沉迷愛欲,玩忽職守,你被卑劣的人類抓住、囚禁在高塔之下,阿波菲斯,你自願守護的生靈為了減輕你的負擔而自願陷入沉睡,而你那時在做什麼?」
「人類對我的信仰力量源源不斷地消失,我需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索帝里亞答道。
「奧東的萬神殿被推倒,那裡的信民唾棄你,而這一切發生在一夕之間。」波賽爾接道,「阿波菲斯,以你的謹慎,不該猜不到這是有預謀的。」
「等等。」
在波賽爾提到「被人類抓住」時,尤利斯就已經跟不上兩人的對話了,他明明記得自己這二十幾年來都陪伴在索帝里亞身邊,可——
「被囚禁在高塔是怎麼回事?」
波賽爾忽然轉過頭來。
那道審視的視線蛇一樣刮過尤利斯的臉,直到尤利斯指尖發麻,波賽爾才近乎瘋狂地笑了起來:「果然,這件事並非你們共同的選擇。阿波菲斯,就像吟遊詩人唱過的,『愛情充滿了謊言與欺騙,千萬不能相信情人的蜜語甜言』。不是嗎?」
最後的音節尾聲急速拔高,像是一枚冰錐扎進靈魂,壓迫感瞬間灌滿全身,尤利斯止不住顫抖起來。
第144章 愛神 9
靈魂刺痛的同時,尤利斯的眼前竟然閃現無數陌生的畫面,裡面不僅有索帝里亞,還有一個金髮碧眸的柔美青年,以及一個雙眼赤紅的惡魔。
畫面如書卷刷拉拉向前翻過,他看見了一座白牆金頂的恢宏城堡,方形的主殿西北側,巨大的高塔矗立在鳥喙一般伸出的懸崖邊上。
那是……
雖然頭痛欲裂,但那股怪異熟悉感的迫使他不斷看下去,那座門窗緊閉的高塔、白色城堡內部隱約傳來的喟嘆,以及風掠過尖嘴懸崖後摩擦產生的詭妙嗚咽聲,如此真實,真實到恰到好處地填補了他記憶中模糊不清的空隙。
他看見……
他看見燃起的火光與天邊的霞光連成一片,將遍地鮮花與美酒的城市燒成飛灰,一顆顆來不及閉上眼睛的頭顱,絕望地期盼神的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