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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欣慰的是,伊凡依舊躲在床底,只是這長達一天精神高度緊繃,男孩和他懷中的女嬰都已經沒精打采。
「公爵大人!」伊凡爬出那間小小的隔間後,跪倒在尤利斯腳下,「大人,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
尤利斯把軟軟的艾絲珀抱在懷裡,確保女嬰沒有大礙後,捂住了仍在哭泣的伊凡的嘴:「你在斯坦尼城以外,還有其他的家人嗎?」
伊凡眨眨眼,小幅度搖了搖頭,棕色的眼睛裡溢出淚珠,滴在尤利斯的手背上。
「你沒有積蓄?沒有其他認識的親友?不認識除了斯坦尼城以外的任何城市?」
尤利斯每說一句,伊凡就點一次頭,直到終於確定這個男孩就算逃出斯坦尼,也極有可能在半路上被強盜擄掠、再次販賣為奴後,尤利斯把手從伊凡的嘴上拿了下來。
「大人……」伊凡小聲地抽噎,「我們必死無疑了,是嗎?」
——直到現在,這個天真的男孩竟然還以為尤利斯是伽曼的「烏圖爾公爵」,並且毫無顧忌地信任著他、依靠著他。
在意識到這點後,尤利斯忽然有些惱怒地揮開了伊凡牽著他衣角的手。
但在看見對方小幅度顫抖的肩膀後,尤利斯又恢復了冷靜:「稍後我會把你帶到主殿前的小廣場,那裡聚集了許多斯坦尼人,你要學著他們的動作,加入這場狂歡,如果你能做到,就能夠活命。」
伊凡點點頭,有些懵懂:「大人,您呢?他們許多人都見過您的面貌,您不可能隱藏得住。不然,我穿上您的衣服吸引他們的注意,您趁亂逃走,我知道一個通往外城的地下水道,我不會泅水,但您可以……」
尤利斯皺了皺眉頭,那句「你不需管我」的話還沒說出口,原本安靜如死水的寢殿卻傳來一聲輕蔑的嗤笑。
「可憐的侍童,你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愛慕的『烏圖爾公爵』,其實是聖庭派來的奸細?」
這個有些尖銳卻又刻意壓低的聲音尤利斯再熟悉不過,正是被他一路提拔至分隊指揮官,掌管著三百士兵的西恩。
輕而緩的腳步聲響起,尤利斯耳廓微動,判斷對方停在了寢殿外間的躺椅旁。
他站起身,抬起左臂護住懷中的艾絲珀,同時將伊凡擋在身後。
「撲」的一聲,西恩點亮蠟燭,昏黃的燭火瞬間灌滿幾人所處的空間。
「嘶……」在看清自己腳下踩的軟乎乎的東西竟然是某個被開膛破肚的宮人流出的內臟後,嫌棄地撇了撇嘴,向前跳了一步,躍到離尤利斯三步開外的距離站定,「尤利斯王子,是該這麼叫您吧?您終於傾覆了伽曼帝國,再過不久,奧東也將迎來他的新王。」
「大人?」伊凡在他身後,疑惑地叫著他。
「西恩,你怎麼在這裡?」尤利斯未置可否,反問道。
「我不在這裡又該在哪裡,大人?」西恩學著伊凡的口氣,陰陽怪氣地叫了一句,「大人,您知不知道今天的戰鬥有多恐怖?亡靈士兵、亡靈白熊、拖著一半身軀的獅鷲……那簡直比地獄還要恐怖,而我們,作為伽曼的守軍,明明知道不可能活下來,卻還要和那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搏鬥。大人,您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嚇破了膽!」
西恩攥著蠟燭,一步步走近尤利斯。黃色的燭光從下至上照亮他的臉,蒼白的皮膚,漆黑的瞳仁,被血黏在一起的頭髮,他就像個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大人,其他人或許還能躲在同伴的身後,延緩死亡的到來,可我,我身為分隊指揮官,卻要被無數尖銳的目光盯著,一旦我稍有退意,我就能感覺到那些像毒蛇一樣扎過來的目光……我的面前是亡靈,我的身後是期望用我做肉盾的士兵,您知不知道,那時候的我有多絕望?
「大人,您早知道斯坦尼會被聖庭攻陷,為什麼要提拔我?您是不是早在將我任命為副隊長的時候,就已經宣判了我的死亡?大人!」
西恩咬牙切齒地站在尤利斯面前:「您根本不想放過伽曼的任何一個人,對吧?奧東淪陷在伽曼士兵的刀下,所以您也想讓所有的伽曼人,為您的子民陪葬,對吧?」
西恩歪了歪頭,看向尤利斯身後的伊凡:「您想把他帶到哪兒去呢,大人?」
這個年輕人一口一個「大人」,卻是明晃晃的諷刺。
「西恩,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救你出去。」尤利斯退後一步,避免嬰兒被西恩碰到。
但是聽到這句話,西恩卻哈哈尖笑起來:「救我?您什麼時候在乎過我的性命?若我沒有打開斯坦尼的內城門,恐怕現在根本沒命站到您身邊!您現在卻說要救我?」
尤利斯呼吸一窒:「內城門?」
「是啊。」西恩聳聳肩,「負隅頑抗只可能是死亡,主動投降卻有一絲生機,如果是您,您會選擇什麼呢?」
尤利斯沒有回答。
「大人!」西恩喊道,「不要再裝假仁慈了,把那個女嬰交給我,我把她的人頭交給神使,或許神使會獎賞我一個爵位,昨天您也聽到了神使的動員演講,所有『信徒』都會在這場聖戰中得償所願……」
「噌」的一聲,西恩拔出腰間鋼劍,劍尖輕擺,指向尤利斯懷裡的襁褓。
「放下劍。」尤利斯勸道。
「大人。」西恩又叫了一聲,「您難道還以為自己是伽曼養尊處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爵大人?伽曼已經成為過去,您也沒有坐上奧東的王座,此刻的你我都是普通的奧神信徒,您憑什麼阻攔我追求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