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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座宮廷,與索帝里亞有某種聯繫,能夠讓他汲取力量?
但當尤利斯看向索帝里亞用眼罩罩住的左眼眶時,心中的少許懷疑又立刻煙消雲散。雖然很不理智,但從第一眼見到騎士先生起,他就無條件地信任對方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仿佛他們的命運很早就連接在一起一般,只要看到索帝里亞,那種陌生的、久遠的熟悉感,就能讓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你呢?要罰,還是放過他們,讓他們如此怠慢下去?」索帝里亞抬起眼睛,灰藍色的瞳孔直接看進尤利斯心底。
尤利斯已經接收到索帝里亞對他的無聲提醒——在這座宮廷里,不能輕易地相信任何人,就算是看上去毫無心機的小男孩,如果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同樣有可能讓他萬劫不復。
他沒有資格和任何人做朋友。
「要罰。」
尤利斯接過哈桑手中的杯子,仰頭把那帶著清甜的酒灌進肚子裡。在男孩們的目光中,狠狠把木杯砸到地上。
「當」的一聲悶響,男孩們的肩膀同時抖了一下。
「哈桑留下,你們出去。」尤利斯命令道。
「哥哥……」阿布小聲叫著。
跪在地上的哈桑沒有理會弟弟的呼喚,低垂著頭,一副溫順的模樣。
阿布又抬起頭,祈求地看著死亡使者,卻看見後者已經把目光挪到了餐盤上,認真盤算著先從哪樣吃起。
他不明白前一刻還那樣和善禮貌地和他說話的使者,為什麼現在忽然變得和陛下一樣可怕?
但阿布年紀雖然小,卻也懂得不要衝撞權貴,否則哥哥的下場會更慘。他猶豫著轉過身,終於還是一咬牙,走出了屋子。
「陛下離開前,是否向你叮囑了什麼?」直到房門再次被掩上,尤利斯才把視線挪回來,看著哈桑脖子和手臂新添的傷口,低聲問道。
「您是未來的近衛長,是我們的主人。」哈桑回答,「要滿足您的一切需求。」
尤利斯點頭。
「國王的誓約騎士」、「宮廷的近衛長」,一夜之間,他獲得了兩枚頭銜。
他離凱爾又近了一步,比想像中更加順利。
不,可以說是太過順利了。
或許……
尤利斯看向索帝里亞。
聖域的托特神使把他在斯坦尼潛伏所需要的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返程的商船、「紅髮尤利斯」的假身份,還有用來賄賂角斗學院負責人的金幣。
神使料到尤利斯在歸途中會遭遇危險,潛伏斯坦尼的計劃會充滿曲折,但神使未曾料到,索帝里亞的出現輕易化解了尤利斯遇到的所有困難。
索帝里亞是所有變數的根源,如果沒有騎士先生,或許尤利斯連斯坦尼的土地都碰不到,他的亡魂早就被攪碎在紅海的風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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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庭所在的聖域,位於終年積雪的苔爾冰原。想要從聖域坐船回到斯坦尼,必須一路向南行進,在船上搖晃上半個月,才能勉強看到黑澤大陸隱藏在海霧後的輪廓。
尤利斯接過神使交給他的任務,拜別聖庭,跟隨朝聖后返航的商船,孤身一人踏上了自己的贖罪之路。
狹長的紅海海面,在奧神聖光的籠罩下,原本是安靜平和的。可是在商船離開苔爾冰原的第二天起,旅客們就遇到了風暴。
這是一艘滿載著歸家的朝聖者的大型帆船,見證了無數次恐怖的暴風雨,船長也有三十多年的航海經驗的老手,更別提那些訓練有素的水手。
但就算如此,巨浪仍舊拍翻了桅杆,整個甲板都被雨水澆濕,底艙更是灌進濕滑冰涼的海水。
穿越風暴足足用了五天的時間,絲毫沒有料到會遇上這種災難的人們,渾身濕透地泡在冰冷的海水裡。念誦與祈禱聲持續不絕,但暴雨並未因此而消失。
也許這是奧神對牠信民的一場考驗。
尤利斯這樣想著,把托特神使叮囑他帶上的用來禦寒的衣物分給瑟瑟發抖的老幼。而他則抱著胳膊縮在船艙的角落,靠著肌肉不自然的痙攣取暖。
第六天的傍晚,尤利斯已經冷得站不起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可能要永久沉睡下去的時候,一股溫柔的氣息把他包圍。
雖然仍舊是冰冷的,卻為他驅散了海上那又濕又潮的寒意。
有柔軟的東西碰著他的嘴唇,緊接著尤利斯嘗到了某種甘甜的液體。
乘客們帶來的許多物資早被暴雨泡軟、泡爛,更有大半被劇烈搖晃的船艙甩進茫茫大海中。尤利斯已經三天不曾進食,現在口中的東西又涼又軟,還帶著津甜,他幾乎下意識地啃咬起來。
「別咬我,我的尤利斯。」有個低沉好聽的聲音闖進他的耳朵中,「這不是吃的。張開嘴不要動,我把力量分給你。」
尤利斯迷茫地照做了。他感覺自己似乎被某個人抱在懷裡,那懷抱雖然不溫暖,卻讓他下意識感到熟悉和安心,他順從地微微仰著頭,那冰涼柔和的氣息從他的唇齒鑽進身體裡,奇異地烘暖了他的指尖。
死亡雖然就此離他而去,卻在船艙中肆虐地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烏雲終於散去,帆船成功撐過了風暴,然而最終再次見到湛藍天空的,只有一半的乘客。
「奧神,如果您身邊缺乏陪伴,為何不叫走我?莎拉,她才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