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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刺痛斬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托特不可置信地看著尤利斯後心透出來的、將他和尤利斯的身體釘在一起的長劍,劍身染上兩人的血,已經變成濃稠的黑色。
「尤利斯,你……」
「您的謊言太拙劣了。」
從最終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托特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傻孩子,平常的武器對我毫無傷害,如果不能讓你心甘情願地被我吞掉,那……」
話未說完,緊接著的第二道劇痛卻讓托特痛呼出聲,一股鑽心涼意,海浪一般拍進了他的身體。
「該死的人類!」再也壓抑不住的赫博利的腦袋從托特脖子左側鑽出來,托特的手立刻魔化為五爪,鑽透尤利斯毫無防備的胸膛,將他、連同那柄自托特後心將兩個人身體同時貫穿的契約之劍一併丟了出去。
契約之劍拔出身體的瞬間,鮮血噴涌而出,尤利斯仿佛丟失了渾身的力氣,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托特,你他媽的到底在搞什麼,明明我可以把他吃掉,你卻非要演戲,瞧,你讓我又挨了一刀。」
赫博利罵道,扭轉雙手,將自己前胸和後背的傷口抹平。這些人類蠢貨,只會滔滔不絕地講道理,若是直接殺死,怎麼可能有這麼多事。
「共存明顯比吞噬要更好。你還不明白嗎。」怪物胸腔里,托特的聲音冷靜地回答。
「人類這個物種真是失敗,明知道我不會死……」
然而後面的話卻被陡然從喉嚨中嗆咳出的血水堵在嘴裡。
赫博利不可置信地將頭擰到後背。
一柄銀白的,不足手掌長的匕首穩穩插在後心的位置。
骨匕……
連神族都能殺死的骨匕,凱爾手中是最後一把,他明明摧毀了,怎麼會……
匕首猶如活物,咬緊心臟,鑽進四肢,在身體裡橫衝直撞,所有被赫博利吞噬的來不及消納的靈魂,竟然都在這股力量之下,無形消散。
這不可能!
光憑那個人類!
赫博利瞪圓了眼,一腳踹開無聲嘲笑他的尤利斯,雙手掙扎著想要將匕首拔掉,但那匕首明明插在身體上,可無論他如何去抓、去攥,碰到的都只是空氣!
「混蛋,這不可能!」
赫博利痛苦嘶嚎著,雙目也變成了燃燒的赤紅色,他將手塞進胸口,徒勞地摳挖著血肉,胸腔被他挖出一塊黑皴皴的洞口,像是怪獸張大的嘴,無聲嘲笑著他的狼狽。
身體的力量在不斷消融,赫博利甚至能聽見死亡的召喚,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俄尼那個懦弱可憐的精靈的難聽笑聲,身邊還跟著塔托斯那個蠢貨。
「赫博利,承認吧,我們都錯了。我們最初之所以墮落成惡魔,不正是因為浸染了貪慾?我們看不起人類,殊不知自己也變得貪婪可憎。」俄尼說道。
這個蠢女人依舊是一頭漂亮的波浪捲髮,眨巴著藍色的眼睛,若是仔細再看一眼,會發現她那圓溜溜的眼型和托特極為相像。
哦,正是因為想要時時看到這雙眼睛,他才在被召喚出來後,並未第一時間吃掉那個自以為是的魔法師,而是心甘情願地答應了與托特的「共生」。
見鬼的人類,見鬼的自然之母,他深愛的精靈被人類殺死了,為什麼連產生想要報復的念頭都是墮落!
「你以為我曾經喜歡你,就會受你的蠱惑嗎!」赫博利一巴掌推開俄尼的鬼魂,如夢初醒似的,尋找著地面所有能夠堵住自己傷口的東西。
衣服碎片、碎石塊、沙粒,什麼都行,什麼都不挑,一股腦地按在胸口,那處不斷冒著涼氣的洞終於不再空落落的。
用魔法變出一層皮膚,將那些填滿傷口的東西堵在胸腔,赫博利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但他卻同時發覺,自己的身軀竟然發了瘋一樣的發著抖,好像光是支撐起這個身體就能叫他的靈魂苦不堪言了一般。
還不待赫博利作出反應,麻木的身體便向兩側一歪,蠢笨的尾巴拽著他的身軀向前栽倒,整個人毫無防備的,「咚」的一聲撲在地面。
「混帳……」
赫博利雙手撐在身體兩側,企圖站起來,但軟麵條一樣的胳膊根本無力將他撐起來。他緊接著似乎想起了什麼,用下巴頂著軟爛的地面,背部用力拱起,蟲子一樣在地上蠕動,一點點、一寸寸地挪到正在被他踹到吐血的渺小人類面前。
「人類,拔掉他,拔掉他!我能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尤利斯翻過身,艱難地吐掉溢出嘴角的血沫,惡魔的咆哮一般此刻也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水,聽在耳中,竟像是幼時在奧東的夜晚,他在睡夢中都能聽見的溫柔哼唱。
索帝里亞——
他的嘴唇翕動,唇角牽起笑意。
身邊的惡魔終於無力地完全癱倒,身體像被火烤化的冰,消融在濕潤的海底,變成晶瑩的沙。
誕生於自然,又終於回歸於自然。
只剩下那柄白色骨匕,孤零零地躺在地面,尤利斯嘗試挪動手指將它握在手中,全身所有的肌肉都在酸軟與顫抖中發出痛苦的呻吟,他狠狠咬著牙齒,從疼痛里榨出力氣,一寸寸地爬向骨匕掉落的位置。
差一點,就差一點……
往日都是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戀人無怨無悔地追逐他。只有這一次,索帝里亞跑得快了一點,他才發現自己竟跟不上對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