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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斯看向長方形祭壇下方。
那幾個平民,全被打得鼻青臉腫,但是臉上卻沒有半點淚痕。從尤利斯走進大殿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人開口求情。
一共十三人。
尤利斯深吸一口氣:「證據?」
灰鴉一招手,五名近衛軍立刻雙手捧著雕像、圓環吊墜、繪本等跪在尤利斯面前。
「很好。證據確鑿。」尤利斯連聲「讚嘆」著他能幹的副手,「十三人?還有其他嗎?」
烏鴉撲棱了兩下,飛到灰鴉頭頂站住:「嘎!三十七人,三十七人。追捕時,十四人暴力抗捕,被殺掉。十人在偏廳,他們在招供,還有同夥,還有同夥,殺,殺,殺!」
殺!
殺——
烏鴉粗啞的聲音在供奉惡魔的主殿中不斷迴蕩。低啞、粗糲、難聽,像握在手心的沙礫。
斯坦尼的東區惡魔分殿,最初也是朝拜奧神的小型神殿,在摧毀神殿的肅清運動中離奇地保留下來,延續至今。
雖然這座石頭房子不再歸奧神所有,中廳供奉的雕像也從神換成了魔鬼,但大殿依舊罕見地保留了神殿的所有顯著特徵——巨大的圓形穹頂,繁複的拱形玻璃窗,細碎精緻的馬賽克壁畫,以及讓人仿佛置身於夢境的彩繪。
彩色的玻璃,被工匠以精湛的技巧鑲嵌在不足巴掌大的鉛條格子裡,從中心圓點開始,呈放射狀向外,無數圓形的鉛條相互嵌套,組成令人目眩神迷的柔和線條。
這裡的祭壇,曾經唱響著奧神的讚美歌。這裡的信徒,曾經虔誠地沐浴在神的光芒之中。
尤利斯在擺放著魔鬼石像的祭壇前停下,看著窗外血月透過玻璃,在惡魔身上投下神秘的華彩:「想不到,斯坦尼城中竟然還有這麼多……」
「餘孽。」索帝里亞截道。
「是的,餘孽。」尤利斯愣愣回神。他坐在惡魔石像腳踩的石階上,聽著偏廳里那些正在招供的人傳來的痛呼與哀嚎,翹起一邊嘴角,「或許,還有更多。」
他的預言十分準確。
一個小時後,被尤利斯派出的兩個小隊綁著十幾個人歸隊。而在近衛軍的拷問下,又有將近五十多名無辜人被供了出來。
這下,就連灰鴉被黑色面罩遮住的臉上,也能看出罕見的興奮。
尤利斯笑著捏住灰鴉的後頸,聲音發涼:「陛下的近衛軍,果然是支出色的隊伍。」
他命令灰鴉帶隊到伽曼鬥獸場,稟報此次清剿運動的成果,並護送凱爾回宮。而他則負責和索帝里亞與剛剛被提拔為副隊長的西恩將這些「囚犯」押回獅堡地牢。
但灰鴉沒有動。
「你在懷疑我的能力?」尤利斯看著他,沙啞的聲音裡帶著凜冽的冷意,「又或者,你懷疑我會私自放走囚犯?」
話音落地,本就冷如冰窖的惡魔分殿,驟然又降下了不少溫度。
「嘎!快逃,快逃!」
那只會說話的烏鴉似乎察覺到氣氛不對,直接從主人頭頂飛走,而灰鴉遲疑片刻,終於單膝跪地,右手攥拳貼在胸口,向尤利斯行禮以示道歉。
「滾。」尤利斯丟下一個音節。
近衛軍潮水般沉默退去。
尤利斯和索帝里亞對視一眼,又飛快錯開視線。
備用計劃,開始實施。
尤利斯早就考慮到了瑪德琳夫人沒能和斯坦尼的信徒提前逃出城的可能。那就只能人為製造一場「天災」,讓一些信徒「消失」在這場混亂中。
索帝里亞清了清嗓子:「這間供奉塔托斯的石頭房子,我可要好好參觀一下,到時我也好在你的城堡中,修建一座比這好看十倍的石殿。」
「小心點。」尤利斯囑咐。
索帝里亞笑著飄走。
尤利斯接著吩咐西恩三人去門口把守,新鮮上任的小隊長顯然十分聽話,在離開前還不忘把殿門輕輕掩上。
很快,分殿歸於冷寂,只有中廳上千根搖曳的燭火發出的輕微劈啪聲,還有跪倒在惡魔石像下,雙手被同一根繩子束在一起的「囚犯」們的沉重呼吸。
一共一百零三人。
「十八年前,國王斯普魯三世長子凱爾·穆德出生,聖庭派出神使,祝賀伽曼帝國迎來未來的繼承人。」
尤利斯的聲音已經近乎嘶啞。
聖庭給他的用於改變聲音的藥劑,每說一句話,都像是有無數刀片在割著他的喉嚨。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疼痛,只要不說話,或者咽下口水就能減輕許多。
但現在,似乎連最輕微的呼吸或吞咽都會給他帶來灼燒的痛楚。
這恐怕是奧神知道牠的信徒即將遭受無辜屠戮,而對殘忍的背叛者的懲罰。
「但無知的神使觸怒了國王,修建在斯坦尼的無數神殿因此被推翻,神使們被狂熱如野獸的城民推搡到大街上,男人的衣服被扒下,女人的頭巾被踩在腳底。民眾鞭笞著信徒,逼迫承諾不結婚的信眾打破誓言……」
尤利斯閉上眼。
斯普魯三世發起的「肅清運動」,他只在奧東的神學老師給他講課時聽到過。每當講起民眾在君主的鼓動下,對奧神的信民所做的種種暴行,老師都會淚流滿面。
他當時雖然懂得老師的悲痛,卻無法有太多共情。畢竟,身為奧東的繼承人,他是奧神虔誠的信徒,斯普魯三世在位的慘劇絕不會再在奧東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