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頁
「該死的,別讓我問第二次。」烏圖爾厲聲打斷。
伊凡立刻趴跪在地上,額頭不住地磕著地面,發出咚咚的響聲:「陛下在與宰相、杜克公爵、羅曼將軍商議軍情,已經連續兩天沒有休息了。……大人,納多的情報還沒有傳回獅堡,但兩天前的夜晚,您滿身鮮血突然出現在陛下的寢殿之中,雖然一句話都沒說就陷入昏迷,但所有人都猜測,納多城堡,失守了……」
失守……
眼前陣陣發黑,烏圖爾咬著牙,咽下喉頭驟然湧上來的腥甜。
「扶我去議事廳。」他說。
「大人,陛下叮囑我好好照顧您,不要讓您擔心。如果陛下發現我把城堡失守的事情告訴您,我……」伊凡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他抬起頭來,卻忽然被那一雙潛藏著瘋狂的眸子攝住了。
烏圖爾公爵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靜靜盯著他,伊凡便覺得渾身發冷,連牙關都開始打起顫來。
在被分給公爵大人時,所有的侍童都覺得伊凡簡直撞了大運,那羨慕的目光都快把他戳出洞來:傳聞中的公爵大人雖然不是個理想的情人,但卻是個百年難遇的好主人。公爵大人外表看起來不近人情,實則十分溫柔體貼,便拿曾在公爵大人手下當值的哈桑總管舉例,他不僅沒挨過一次打,還得到過許多賞賜呢。
就連伊凡也覺得,他的好日子終於要來了。
可是,在對上烏圖爾公爵那隻黝黑的右眼時,伊凡仿佛看見了死神。
他連滾帶爬地趴到公爵床邊,把公爵架了起來。公爵的身體健美,此時此刻全部重量都壓在伊凡身上,已經快要把他壓得跪到地上了。
幸好,議事廳也在偏殿,離公爵的寢室不遠,他只需要走出這間屋子,左拐,經過書房、宴會廳、餐廳,經過噴泉廣場,右拐,再穿過三條迴廊,就能到達目的地了。
一路上,伊凡咬著牙苦撐,但公爵大人噴在他耳邊的粗重鼻息讓他明白,公爵本人也並不好受。
伊凡的喉頭也有些苦澀,或許沒人比他更清楚公爵受了多重的傷——伺候公爵的這兩晚,他每天都要替大人換下繃帶,用溫水沾濕絲綢手帕,為公爵胸口拇指粗的箭眼擦去膿液。
這道前後貫穿的箭傷,醫生說再稍稍偏左一厘米,公爵就會當場丟了性命,又或者再延誤半小時,也會流血過多而死。幸好公爵得到了及時救助,有人當機立斷為他拔箭止血。
除此之外,公爵身上還有許多刀劍劈砍的傷,皮肉可怕地外翻著,有些甚至深可見骨。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本該遠在納多城堡阻敵的公爵此刻隻身出現在獅堡中代表著什麼,但沒人指責他是個只會在戰爭中逃命的懦夫。他們清楚知道,公爵身上哪怕任何一處傷口放在他們身上,他們恐怕都無法活下來。
羅曼將軍嗡嗡的聲音近在咫尺了,儘管雙腿已經開始發抖,伊凡仍舊撐著氣,努力充當烏圖爾公爵的拐杖。
他小心翼翼地側過頭,輕輕瞥了下公爵好看的側臉——公爵的左眼有道疤,傷疤下的眼睛呈現灰藍色,和那隻陰鬱的黑眼睛不同,這隻眼睛裡面,伊凡能看見大海般深沉的柔情。
「就到這裡吧。」烏圖爾扶著議事廳大門外的大理石廊柱,轉過頭低聲對伊凡說。
伊凡愣了下:「大人,我可以……」
「陛下看見你,會立刻把你丟到蛇洞裡,你剛剛還在向我求饒怕死,怎麼現在又不想活?」烏圖爾皺著眉頭揮開伊凡,雙手扶著牆壁,一步一步向議事廳大門走。
「……沒時間耽誤,塔納……陷落……失守……我去!」隔著金色浮雕大門,烏圖爾斷斷續續聽見了羅曼將軍的請願聲,他把手放在門把手上,試著推了推,吱嘎一聲,大門裂開一條縫。
屋內的討論聲立刻消失了。
「烏圖爾?」凱爾略顯急躁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緊接著是皮靴踏在地面的噠噠聲,「你醒了?為什麼沒人通傳?侍從呢?」
凱爾及時扶住搖搖欲墜的烏圖爾。
烏圖爾卻擺了擺手:「不要怪罪他們,我把侍從支出去了。……陛下,我辜負了您。」
「咚」的一聲,他的膝蓋重重磕在地面,沒有羊毛毯覆蓋的大理石地面。
凱爾還沒來得及開口,議事廳內就傳來一聲重重的冷哼。
「公爵大人,數萬士兵葬身獸口,無數百姓被凍土國的侵略者屠戮,作為統帥的您卻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獅堡。您當不起公爵這一頭銜!」羅曼將軍直截了當地責備道。
烏圖爾身體晃了晃,沒有作答。
「將軍,您征戰數十年,難道一次敗仗都沒有吃過?您又是為什麼活到現在?」凱爾冷聲質問,「我已經說過一次,這場戰役的失敗不是任何人的責任。不要再挑戰我的底線。」
一直低頭看著大陸地圖的杜克公爵這時抬起頭來:「事已至此,我們需要的是調整策略,而不是互相責備。烏圖爾公爵,你是唯一一個在看到侵略者後還能活下來的人。告訴我們,納多河一戰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烏圖爾的目光緩慢掃過在場的三個人。
「羅曼將軍說的沒錯,我是逃兵。」半晌,他輕聲開口,「面對著凍土國死而復生的野獸和士兵,還有那由魔法製造的漫天箭雨,我唯一的念頭是,想要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