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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陰影緩慢凝聚成不完全的人形,在他耳邊低沉地回應。尤利斯感覺到自己似乎被懷抱所包裹,但他伸出手去,卻並沒有摸到索帝里亞的身體。
「我的魔法還不足以維持我的人類形態。」騎士先生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別擔心,只需要抱你一會兒,你就能看見一個半透明的我。」
「……嗯。」尤利斯點頭。
「我昨天就在這裡,Ulysses.」那團霧氣包圍著他,像情人溫暖的懷抱,「那天晚上……我雖然察覺到塔托斯消失了,但他卻在魔力消失前加固了對你的禁制,將它解除耗費了我所剩不多的力量。我聽到你在一遍遍地呼喚我,恨不得立刻抱緊你、親吻你,但我那時……」
索帝里亞一頓:「請原諒我,Ulysses,我無法回應你。」
「嗯。」尤利斯緊緊攥著手心的霧氣,沉沉垂頭。
「我不曾拋下你,Ulysses,我也絕不會拋下你。我的愛神,Miar Eros,我因你的誕生而完整,也因你的思念而存活。放下你從來不是我的選擇。」
「嗯。」尤利斯第三次回應,卻終於壓抑不住尾音的顫抖。眼前一陣模糊,他倔強地睜大眼睛,極力吞咽著口水,妄圖咽下這可笑的委屈,但在他的下巴被強硬挑起,當冰涼的吻落在左眼的傷疤時,他所有的堅強全都潰不成軍。
「Ulysses,哭出來。」索帝里亞在他耳邊說,「哭出來,在我面前,不要堅強。」
「不要堅強」。
父親教育他白鴿家族的繼承人理應是個就算天塌地陷也不眨眼的男子漢,劍術老師告誡他真正的騎士寧可流血也不能掉眼淚,但索帝里亞,他的愛人卻和他說,不要堅強。
尤利斯不敢眨眼。
也不敢呼吸。
在他面前的索帝里亞好不容易凝聚出了實體,但那近乎透明的形體卻像是風一吹就散般脆弱。他透過模糊的水霧看著騎士先生溫柔的眼睛,掠過他英挺的鼻子,最終落在那片含著蜜的嘴唇上。
「索帝里亞。」
「Ai.」
「索帝里亞……」
「Ai.」
「索帝里亞……」
「我在,Miar Ulysses.」
他哽咽著,淚珠一顆顆滾落索帝里亞掌心。當那雙溫柔的手拍在他的後背,他終於忍不住嗚咽出來,額頭抵在索帝里亞肩膀,將自己全身的重量交給了對方。
四肢的力氣似乎全隨著淚水流出身體,連指尖也開始發麻。
他一遍一遍地呼喚著騎士的名字,索帝里亞極盡耐心地回答他,兩人的距離也在這一聲聲呼喚中越來越近,每次張嘴呼吸,似乎都能咬到對方唇瓣上香甜的笑意。
叫不夠。
看不夠。
尤利斯忽然伸出手,緊緊抓住索帝里亞半敞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面前。
他本以為自己會撞進一團冰涼之中,胸膛相碰的瞬間,他卻被灼熱緊緊包裹。
左胸口傳來輕微的刺痛,繼而麻癢,微弱柔和的藍光在他們緊貼的皮膚間泛起,同時飄散在空中的,還有一陣奇異的、冷冽的香,像是混雜了寒雪、玫瑰、青松,既熱烈,又冷靜。
但更讓尤利斯驚異的,卻是索帝里亞身上的變化。
自騎士先生胸口起,藍光如藤蔓爬滿全身,在他身上綻放起無數奇詭的紋身。長及腰背的銀色捲髮也像被一雙巧手攥住,眨眼間變成數縷麻花辮,又在腦後高高束為馬尾。
藍光最後爬上索帝里亞的額頭,在他眉心凝成一朵被荊棘纏繞的重瓣刺藤枚,和尤利斯腹部的紋身一模一樣。
尤利斯看著他。
騎士先生……
不,現在他面前的這個人,更像是來自異域的神祇,既神聖又野蠻,既純潔又布滿隱秘的欲望。藍色雙眸里罕見地摻雜著幾分熾熱,兩側眼尾各有兩道向上斜挑的藍、紅印記,而他的雙耳也變得又長又尖。
像精靈,卻絕不是精靈。
原始的、野性的、蓬勃的氣息,不容抗拒地籠罩著尤利斯。
不過索帝里亞顯然不準備給尤利斯過多的反應時間。
「你昨晚制定的逃跑計劃可行。」索帝里亞說道,「半個小時足夠你們逃出斯坦尼。但是Ulysses,現在你有了我,不必再擔心我們的艾絲珀被聖庭的力量傷害。所以現在,Ulysses,告訴我,你想要留下來,還是從此離開?」
尤利斯似乎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回到囚牢的本意,是要叫醒伊凡,可現在……
他有些赧然地回過頭,果然看見伊凡縮在角落裡,懷中抱著嗦著自己拇指的艾絲珀,眨著大眼睛,齊齊看著他們。
「……」
「……我們什麼都沒看見。」伊凡轉了個身,面對著牆壁說道。
儘管索帝里亞並未言明,但尤利斯知道對方的意思:是留下來揭露托特的真面目,還是狼狽地從這裡離開,丟掉曾經所有的堅持,承認自己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如果是從前的自己,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句話,索帝里亞就會幫他報仇,不論是拉沸爾·布萊克,還是托特神使,或許索帝里亞只需要輕輕一捻,就能將他們殺死。
但報仇之後呢?
黑澤大陸的民眾將會面對一個信仰崩塌的世界,而那時他——尤利斯·克萊斯,將會被群龍無首的人們捧為當之無愧的救世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將他高舉為新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