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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的確不怎麼堅強。
用了整整一年,才能背棄曾經所有的教養,握緊那把發鏽的斷匕。
一個在王府中長大的小姐,在這山寨之中,能夠遇見的是,是什麼呢?
那是梁鸝,即使是後來,也不願意回憶的一切。
她要如何面對曾經的自己全然崩壞呢?
所以她改了名字。
從前爹爹告訴她,她的娘親,是這世間最美的人兒。
每當爹爹講起娘親時,她都能從爹爹的眸中看見無比珍重的愛意。
即便娘親已經故去多年,但是爹爹從來沒有娶過其他人,哪怕是小妾,也不曾有過一個。
爹爹告訴她,她的娘親有一個很美的姓——「霜」。
所以她最初的名字,不是「梁鸝」,而是「霜鸝」。
她隨娘親,擁有這世間最美的姓。
這個名字,除了她和爹爹,便只有相熟的奶娘清楚。
在八歲之前,她一直都是霜鸝。
雖然從未見到娘親,但是從爹爹口中,她認識了娘親。
每次爹爹說起娘親時,眼眸中總是滿是溫柔,她兒時不懂事時,曾經問過爹爹:「娘親不在這世間了,爹爹不會傷心嗎?」
那是她看見爹爹愣了一瞬,隨後摸了摸她的頭,眼眸中更加溫柔了:「自然是傷心的,只是爹爹還有鸝鸝啊。即便是傷心,爹爹也會好好地陪著鸝鸝長大的,待到鸝鸝出嫁了,尋到了待鸝鸝世間最好的夫君,爹爹便要去陪娘親了。」
那時的她說什麼呢?
梁鸝怔了一瞬,那時的她說:「那鸝鸝不要嫁人啦,鸝鸝要永遠在爹爹身旁。」
曾經,是這樣的。
但是什麼時候開始,一切就變了呢?
是她第一次持起那把發鏽的匕首,溫腥的血流到她的衣襟之上,還是她慢慢會溫柔地笑,從稚嫩到熟練地去哄騙人,亦或者是她九死一生回來被攔在府外時,看見爹爹身旁同她很像的女孩喚了一聲「爹爹」。
梁鸝不清楚了。
曾經她世界的一切,從哪一刻,開始全然地崩塌。
她開始尋不到緣由,恍若無限地陷落,那個時候的她,太需要一些什麼東西,能夠止住她崩塌的世界了。
可她生命中,還有什麼,是能夠止住崩塌的一切的呢?
爹爹曾經是她生命的全部,她要用什麼,來止住這崩塌的一切。
用什麼呢?
昏迷過去的那一刻,祭祀上那一身紅衣,突然出現了她眼前。
她看見他緩緩向她走來,眸中滿是溫柔的笑,輕柔幫她擦去了面上溫熱的血,輕聲說道:「小姑娘,即使害怕,遇見危險,也要記得躲開啊。」
她好像,尋到了。
那一瞬間,不斷崩塌的一切,開始重建,梁鸝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眼。
抬起眸的那一刻,她好像回到了那個寨子中。
看著爹爹向她走來,她溫柔地彎起眸,輕聲說道:「爹爹,這兩年,我很想你。」
她被爹爹摟入懷中,她感受著爹爹身軀的顫抖,但是...但是,梁鸝眨了眨眼,她好像,不太在意了。
待到爹爹鬆開了她,她彎著眸,柔柔笑著,輕聲對爹爹說:「鸝鸝想換個名字。」
那是從爹爹的眸中,她看見了詫異,但是她還是繼續輕笑著說道:「爹爹,讓鸝鸝隨你姓吧。」
望著爹爹的眸,她重複了一遍:「爹爹,以後,我就是梁鸝了。」
霜鸝死在了那一天。
在那個寨中開始崩壞的「霜鸝」,終於在她說出「梁鸝」的這一刻,徹底消失在這世間。
從今以後,她便是梁鸝了。
如若沒有那場她都沒有算到的失憶,原本,原本...
梁鸝輕輕地抬起眸。
原本,去到殷予懷身邊的,該是她。
*
接下來的很多天,梁鸝沒有再見到殷予懷。
那日回去後,他們都沒有再留在寺廟中,而是下了山。
殷予懷的身子很不好,原本她是要尋大夫去為殷予懷看的,但是楊三搖了搖頭:「梁小姐,後面的事情便不用了。京城那邊的大夫,前些日子已經趕過來了。公子向來身體不好,這兩天又受了寒,相熟的大夫,會更了解公子的情況,多謝梁小姐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被拒絕,梁鸝也只是輕輕點了頭。楊三的意思,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應該便是殷予懷的意思。為何,殷予懷不想見她了?
前幾日,殷予懷對她的態度,明明有了轉變。她說不清,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但是殷予懷將她背在背上,護在懷中的那一刻,一瞬間,她甚至覺得,他認出了她。
但是很快,梁鸝就否認了這種想法。
沒有理由,如若殷予懷認出了她,對她的態度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都能夠為了她去死,如何會將她推向別人懷中呢?
殷予懷做不到的。
那日她沒有繼續再嘗試,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馬車,隨後上了回王府的馬車。
隔日,她再去尋殷予懷時,依舊被楊三阻在了門外。
「梁小姐,我家公子身體抱恙,暫時不能見小姐。」楊三的眸中,有些沉重。
隔著一扇門,梁鸝好像聽見了什麼,但是細細聽,卻又聽不到了。
楊三在門口,殷予懷在床上,那剛剛發出聲響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