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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吹滅了屋內微弱的燭火,一瞬間,屋子內,頓時變得昏暗起來。
殷予懷翻開那本醫書,卻沒有看見之前夾在裡面的畫。但本就是隨手之作,丟了也沒有什麼關係,他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醫書。
殷予懷的思緒,又回到了前兩日。
他從離鸝鸝如此近,他甚至能放肆地親吻她、擁抱她。
但是也從未有一刻,他們之間,如此遙遠。
殷予懷沉默地捏緊手中的醫書,眼眸之中的光,從明亮,變得發暗,最後,徹底黯淡。
他與鸝鸝之間,終於不再隔著身份地位,不再隔著他的理想與報復。
但是卻隔了一些,更難跨越的東西。
即便這兩日他一直故意忘記,但是內心深處,他很明白。
這樣是不對的。
這樣對鸝鸝不公平。
他起碼,應該給她,選擇的權利。
如若時間再長些,或許殷予懷能尋出一個更穩妥的法子。
但是兩日之後,他們便要大婚了。
殷予懷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他明白,他沒有權利,為鸝鸝選擇另一條路。
他是殷予懷,曾經是大殷的儲君。
他曾經被廢黜,困在東宮的一處廢院之中。
他欺瞞利用了一個女孩,她有這世間最明媚的笑容。他知曉她失憶後的一切,他曾設下了層層誘捕的局。
他違背了同她的所有承諾,險些讓她死在那場大火之中。
那個女孩,是他兩日之後,即將成親的夫人。
只是,她失憶了。
她忘記了同他在廢院之中發生的一切,也就忘記了那些背叛、絕望和痛楚。
但是,她只是忘記了。
因為這個人是梁鸝,殷予懷沒有辦法欺騙自己,這些事情,沒有發生過。
因為這個人是梁鸝,殷予懷沒有辦法忽略曾經的一切,代替她,原諒自己。
殷予懷做不到。
他對她的愛,早已勝過了一切。
以至於,幸福唾手可得,他卻不能再向前一步。
他不能用欺瞞,同鸝鸝度過餘下的一生。
他不允許,世間任何人,如此對待鸝鸝。
自然,包括他自己。
殷予懷不是不明白,如若梁鸝知曉了一切,他們會是什麼結局。
但是他沒有選擇。
他已經足足擁有了她兩天,他應該滿足了。
這兩天,都是他偷來的。
在鸝鸝想起一切之後,應該會厭惡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
殷予懷眼眸通紅,卻再流不下一滴淚。
那些曾經他犯下的錯,總應該,由他自己,承擔後果。
是他舊日的輕浮、放縱、偏執和自私,造就了如今的一切。
他終於,要去贖罪了。
曾經在生死面前,他慷慨赴死。
如今在離別面前,他卻忐忑猶豫。
如若他從未將月亮擁入懷中,或許,他選擇的能夠再乾脆一些。
但他曾經親吻過、擁抱過自己的月亮,他聽過她輕聲的呢喃,看過她發紅的耳垂,嘗過她唇間的沁甜。
他容許自己,再猶豫一天。
殷予懷顫抖著身子,唇間的血已經壓不住,染髒醫書的那一刻,殷予懷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世間最可悲的事情,莫過於,即使他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依舊看不見同心愛之人絲毫的可能。
那些用傷害和鮮血澆灌出來的艷麗的花,若說它是愛,便太過了,不是嗎?
殷予懷哭著又笑著,將這兩日的歡愉,徹底融到自己的骨血中。
他像是只能再活七日的鶴。
不欲展翅,不欲高飛,只是,靜靜地站在水中,望著遠處的荒漠。
你看啊,他曾經擁有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
殷予懷的眸,笑著落下幾滴淚。
在倒在地上那一刻,他閉上了眼。
他曾經無比希望,自己死在那個並不寒冷的冬天。
因為有些苦楚,唯有用死亡來祭奠。
他曾經預言,自己再迎不來下一個春日。
他果真沒有迎來下一個春日,他徹底錯過了整個春天,錯過了萬物復甦、山花爛漫。
他是這世間,沒有希望的存在。
*
殷予懷給了自己一天時間,接受。
在隔日清晨,不等第一縷光照進房間,殷予懷已經打開了房門。
楊三本來正在掃著院落,見到殷予懷出來,有些詫異:「殿下,日頭還早,不若再回去休憩一番?」
殷予懷搖頭:「不了。」他只能淡淡看著前方,眸中沒有表情。一瞬間,楊三甚至覺得自己看見了從前那個殿下。
楊三便沒再說話,只是時不時看向殷予懷,手中的掃帚掃到院中這棵桃樹附近時,楊三的眼眸深了一瞬,隨後握緊了手中的掃帚。
「公子,你快來看!」楊三故作驚訝,聲音很大。
殷予懷向楊三看過去,此時楊三正對著他招手,殷予懷一怔,過去了。
不等殷予懷開口問,楊三已經將事情說出來了:「殿下,你有沒有覺得,這顆樹,很眼熟?」楊三握住掃帚的手已經開始顫抖,手舞足蹈地想要說什麼:「殿下,這顆樹,是,是桃樹!」
作者有話說:
火葬場進度: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