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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世遺看不見的地方,床單上落下了一滴滴的水珠。月不由沒有擦眼睛,他不是哭了,他只是,只是被風沙吹迷了眼睛。
水珠越滴越快,越滴越多,月不由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咬了下嘴唇,舌尖嚐到了血腥,他才開口:
“你認得,肖素梅不?”
莫世遺的瞳孔劇烈地收縮。
抬手擦了下鼻子,順便抹去沾滿臉的水,月不由的頭更低了。
“我跟說過,我是咋來的。我來的時候,自己變成了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我不知道生我那女人叫啥,肖素梅說她不該嫁給你,然後就把她給掐死了。”
身後傳來明顯的抽氣聲。
月不由眼眶裡滲出的水珠猛地增多。他的聲音很平靜,如果不看他的臉根本不會知道他在哭。
“肖素梅留下我是想讓我替她報仇。她給我起名叫仇遺,天天跟我耳邊念我的父母是被你殺死的,我要替父母報仇。所以我從生下來就知道這世上有個莫世遺,知道你的武功天下第一。”
“我被困在孩子的身體裡,只能忍耐。後來我長大了,功夫也練得差不多了,我就殺了肖素梅出山去找你,再後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眼前一片朦朧,努力眨眼,還不待他看清楚眼睛就又模糊了。好幾次之後,月不由放棄了眨眼,在心死之前,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我這副身子,是你兒子。”
身後自剛才那聲抽氣之後再無動靜。咽下喉頭的腥甜,月不由緩緩地爬了起來,低著頭越過一動不動的莫世遺下了床。不敢抬頭,不敢看對方臉上的怨恨,月不由蹲在地上套上鞋。地磚上,一滴滴的水色浸入。
站起來,床帳阻隔了他與仍坐在床上的那個人,月不由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走了兩步,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掛在床頭的一把劍,那把莫世遺送給他的劍。抬手取下劍,月不由抹抹臉,低聲問:“這把劍,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禮物……我能不能……帶走?”
床內沒有動靜,過了會兒,仍沒有動靜。淚水浸濕了衣襟,月不由把劍掛回原處,吶吶道:“那,那我就,不帶走了。”
原來,心碎竟然會這麽疼。忍著抽泣,月不由又抹抹臉:“莫……嗯,那,那我走了……對,對不起……”
捂住嘴,在哭聲溢出前月不由大步走到門前,開門出去。關上門的一剎那,月不由的腳步頓住。不行,不能就這麽出去。天,還亮著。被人瞧見了,會給“太子”惹來麻煩的。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月不由憑著感覺走到堆放雜物的小屋裡,關上門,癱倒在地上。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莫世遺會受不了,他就知道。心窩涼颼颼的,月不由低頭,很是納悶。他被冰錐刺穿胸口的時候都沒有這麽涼颼颼的,現在卻好似有人把他的心給剜走了,那裡有個大窟窿,所以特別冷,特別冷。
不想活了。不像上輩子是因為沒有對手,無聊得不想活了。被莫世遺討厭了,被恨了,活著也沒意思了。等天黑了,他就走。他知道哪有最高的山,他知道從哪跳下去必死無疑。再也不要轉生了,他不要當人了,不能和莫世遺在一起,他寧願做一抹孤魂。
“不由!”
一聲悽厲的大喊從外傳來,月不由嚇了一跳。
“不由!”
嘶啞的叫聲里是驚慌失措,是心魂俱裂。
“殿下!”
有人沖了進來並迅速關上了門。
“不由呢!你看到不由沒有!”
“沒有。他沒有出來。”
“不由!不由!”
甩開攔著他的人,莫世遺就要出去尋人。一間屋的門打開了,他扭頭看去,攔著他的方統領也扭頭看去。
“不由!”
好似絕處逢生,莫世遺一晃眼就到了月不由的跟前。一把將呆愣中的人緊緊摟在懷裡,莫世遺的身形以極快地速度向臥房而去。碰碰幾聲,方統領被掌風丟出了太子寢宮。門關上了,窗關上了,床帳晃動了一下。
“不由,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
炙熱的吻伴隨著一聲聲明顯被嚇到的虛弱落在自己的臉上,眼前仍是模糊一片的月不由傻掉了,這是什麽個情況?
莫世遺喘著粗氣,緊緊抱著月不由,鞋都沒有脫就把人壓在了床上不停地吻不停地吻。當他以為月不由離開時,他的心臟也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直到重新抱住這人,他才又活了過來。
吸吸鼻子,月不由眨眨眼睛;又吸吸鼻子,月不由又眨眨眼睛。可是眼前還是模糊一片。沒有動作的雙臂緩緩抬起,他不確定地喊了一聲:“莫,世,遺?”聲音從未有過的顫抖。
“不由……”吻落在月不由的嘴角,舔去他嘴唇上的血珠。
“莫,世,遺……?”雙臂輕輕地放在對方的背上,生怕下一刻就被對方甩開。
“不由不由……”心疼,生疼。
呼吸瞬間不穩,月不由兩輩子,活了幾十年,第一次在別人的懷裡失聲大哭了起來。他以為,他以為,他以為……在這種時刻,他仍記得不能大喊出這人的名字,不能被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人聽到他喊這人的本名,聽到他喊“莫世遺”。
“不由不由……”
“我以為我以為……”
雙臂牢牢地鎖住身上的人,月不由把自己的擔心自己的害怕自己的不安自己的痛苦一股腦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