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頁
又過了幾日, 黃老太就趁著傍晚時分帶著她大孫子葉周遠上門拜訪,喝過一碗茶,她沖葉老太說出了來意, 原來是想跟他們一家結伴去縣城裡買糧, 單獨一家買糧不太安全, 要是有人結伴就好得多。
村里人並不知道他們家已經囤過糧,非要說的話,或許村長猜到幾分,畢竟這消息是葉老頭告訴他的, 但是村長又是個心裡有數的人,輕易不會說不該說的。
因此葉老太點頭應道:“讓老大老三他們跟你家一起去。”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家是我兩個兒子帶上遠哥兒,明兒咱們在村口匯合。”黃老太笑眯眯地說:“正好讓他們帶著遠哥兒見見世面。”
葉周遠作為長房長孫,自然是家裡著重培養的。
等黃老□□孫倆又喝過一碗茶水離開之後,葉瑜這才跟長輩們商量道:“要不明天去縣城帶上我吧。”他得親自去看看如今的情況差到什麼程度了。
第一個反對的卻是葉母, 她反應極大, 連連搖頭,“現在縣城裡十分不安全,人員混雜的, 你還是別去為好。”
葉瑜眉頭微皺, 遲疑半晌說:“我就去看看, 別的什麼都不做。”
最後還是葉父同意此事,拍板決定明天帶上他一起。
隔天出發,他們挑的是凌晨還沒那麼熱的時候,然而就算如此,四周也非常悶熱, 葉瑜頭上包著一塊淺色的布, 他微微抬頭看了一眼, 只見土黃色的天空中一朵雲彩都沒有,讓人又憋悶又窒息。
在去往縣城的路上,同行者幾乎沒人說話,神情都十分警惕,因為路邊時不時就能看見神情麻木的災民癱軟在地上,有些還有精神的,大多盯著他們的驢車,甚至還有人兩眼放光死盯著驢子。
葉父把葉瑜攬在懷裡,一點臉都沒露出來,他眉頭微蹙,“前兩天還沒這麼多災民呢,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聽到這話,常幫著周邊村子榨油的葉周遠給他解惑道:“叔你可能還沒聽到消息,不止是河南郡的災民往咱們這兒逃難,連更南一邊的災民也在往北來。”
“說是那邊已經下了兩三個月的暴雨,哪哪都給淹了,實在是沒什麼活路。”
他說完又嘆息一句,“要是我們兩地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話音未落就被路邊突然傳來的哭喊聲打斷了,緊接著葉瑜就感覺身下的驢車頓了一下,竟然停住了。
他抬頭看過去,只見兩輛驢車前跪了個身穿破舊衣裳的女子,她發如枯草,臉上全是黃土,連一點五官都看不清,就算仔細看也只能隱約看見乾裂的嘴角。
“求求你們給我孩子一口吃的吧,求求你們。”那女子不停磕頭,露出懷裡虛弱得不行的小孩,約有兩三歲的樣子,小臉乾瘦蠟黃,皮膚皸裂,只有一張嘴紅潤異常,幾乎看不見胸口的起伏。
葉瑜不忍的別過頭,他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摸到一個他奶早上塞進來的白水蛋,卻吃不准要不要拿出來,因為旁邊的災民正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
葉父握住他的手,在他看過來之後微微搖搖頭,小聲說:“別急。”
葉瑜聞言鬆開手,把臉埋進他爹懷裡。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那女子始終在跪地磕頭,她額頭上漸漸滲出血來,看得人不忍極了,可是再不忍也沒人說話。
兩輛驢車繞過母子倆,繼續往前走,但是中途葉海卻跳下了車,再回來的時候沖他爹和葉瑜點點頭,他偷偷送了三張高粱餅和兩個白水蛋給那對母子,量不多,但足以讓她們撐上一段時間。
只是…
葉瑜疑惑道:“縣城如今已經不再布施粥飯了嗎?”
“早就停了,糧倉里哪有那麼多糧食用來煮粥?如果說先前的粥是濃稠的,那之後就是水比米多,跟清水似的。”葉老大嘆口氣說。
一路上再無人說話,直到驢車到達縣城門口,城下烏泱泱全是災民,伴隨著悶熱的天氣,一股股腥臭味傳來,熏得葉瑜不由得用布巾捂住鼻子。
他看著癱軟在地的災民們,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詞,「瘟疫」,大災大難過後必有瘟疫,在現在這種醫療衛生條件落後的情況下,一旦發生瘟疫,那大概率只能聽天由命。
他們在災民的注視下交了進城稅,等進了城這才鬆口氣,城裡味道雖也渾濁,但比城外要好上不少。
“咱們就在這分開吧,下午戌時初在城門口匯合。”
葉父跳下驢車說,戌時初是晚上七點多,那時候正好太陽落山,溫度會低一些。
其餘人紛紛點頭,很快一行人就各自分開。
“咱們幾個分開行動,大哥你帶著海哥兒去糧商那裡買些吃食,不拘是紅棗還是紅糖,要是有空再去多買點官鹽和私鹽。”
“我帶著寶哥兒去一趟秦家,看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然後再去一趟回春堂,買些治療疫病的藥材。”
雖然葉父幾個在之前買糧時就已經給妹妹一家送過消息,但他們卻不知道秦家到底有沒有相信。
葉老大聞言嚴肅地應了一聲,隨即趕著驢車帶葉海往買糧的地方走。
葉父目送他們離開,在看不到背影之後,牽著葉瑜也走了。
黑河縣城內跟之前的熱鬧相比多了幾分死寂,路邊已經沒有了小攤,就連食肆門上都落著鎖,宅院關著門,幾乎沒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