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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跌跌撞撞的黑影隱於帳簾之後,似乎有些躊躇不前。
江懿與那黑影隔著一層帳簾對望片刻,輕聲道:“誰?”
“師父。”
那人的聲音中有幾分顫抖,鼓足了勇氣微微提高了些許聲音:“師父,是我。”
江懿挑眉,還未說話,裴向雲便掀了帳簾走了進來。
身後還跟著一個一臉尷尬的少年士兵。
外頭不知何時下雨了。
隴西三月的春雨冷意刺骨。別處春天都是越下雨越暖和,偏生隴西一下雨便帶著刺骨的寒風,一路凍得人骨縫都發寒。
裴向雲不知是背上的傷口疼,還是被凍得難受,一張臉白得發青,雙唇哆嗦了半晌,抬眸靜靜地看著他。
江懿看著他那目光便知他尋自己有事,頗為頭疼地嘆息一聲:“來找我何事?”
裴向雲悶咳了幾聲,側過臉對身旁的少年道:“謝謝你,你走吧。”
“當不上裴校尉一聲謝!”
那少年慌忙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裴校尉您,您好生休息,可千萬別與太醫講起是我將您帶出來的。”
他說完後又向江懿行了一禮:“江大人,叨擾您請見諒,屬下這便走了!”
他像是從未與這般地位的人對過話一樣,害怕惶恐得厲害,說完話後低著頭便一溜煙地走了。
江懿看著他覺得好笑,待那少年真的離開後才慢條斯理地將目光落回裴向雲身上,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桌案,聲音帶著幾分慵懶:“不好好養你的傷,跑來找我作甚?”
裴向雲雙唇翕動,忽地「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的手撐著地向前爬了兩步,低聲道:“師父,我錯了。”
江懿眉心微動,有些詫異道:“和我道歉做什麼?”
“我……”
裴向雲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問自己,愣了一下:“方才的事師父不記得了嗎?”
江懿先前正想著和關雁歸有關的煩心事,壓根就沒意識到裴向雲說的「方才的事」到底指什麼。
“方才我對師父出言不遜。”
裴向雲輕聲道:“苛責質問了師父,卻不知師父早就陪在學生身邊等學生醒來,辜負了師父的好意,學生罪該萬死。”
他說完後頓了下,生怕誠意不夠似的又加了一句:“請師父責罰學生。”
江懿恍然……
不知誰多嘴,將自己等在裴向雲身邊的事說了出去,以至於要狼崽子自責到背著一身傷也要來道這個歉。
“起來吧……”江懿無奈道,“又沒有怪你。”
裴向雲卻仍跪著不動:“師父在說氣話。”
“我沒有。”
江懿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
或許因為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所以哪怕是被人誤會了他也覺得無所謂。
左右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作甚放在心上?
可眼下裴向雲此舉卻讓他莫名覺得其實這是一件大事。
“師父分明有在乎我的,可我卻說了讓師父傷心的話。”
裴向雲的聲音不易察覺地顫了下:“師父並非冷心冷血之人,也並非沒將學生放在心裡,先前是學生使小性子了,對不起。”
他說著,討好一樣用膝蓋跪著向前走了幾步,離江懿近了些,面上滿是懇切。
江懿擰著眉:“你先起來,一會兒跪得身體遭不住還要我去將軍醫請來。”
裴向雲手撐著地,用了三四分力氣後動作卻倏地頓住,繼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看向江懿,囁嚅道:“師父,我腰用不上力,起不來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逆徒。
“起不來就跪著吧。”
江懿僅剩的耐心耗盡,垂眸去看桌上的文書。
裴向雲聽了他的話後居然沒有半分反抗,眉眼間沉著溫馴,靜靜地跪在原處看著他。
一時間帳中靜得很,只剩書頁被翻動的「沙沙」聲。
江懿有心忽視身旁跪著的人,可狼崽子的目光實在太過熾烈,灼灼地落在他身上,讓他實在難以繼續若無其事地靜下心看文書。
半晌,他終於認命地長嘆一聲,冷著臉從桌前起身,走到裴向雲身前,向他伸出手:“滾起來……”
裴向雲眨了眨眼,從善如流地攀著他的手臂緩慢起站了起來,可背後的傷口實在疼得厲害,讓他身子向前踉蹌了一下,徑直撲到江懿懷中。
江懿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
“給我滾回傷兵營躺著去……”他的聲音多了幾分咬牙切齒,“別在這兒煩我。”
裴向雲將頭埋在他肩窩處,聲音十分含糊:“我走過來花了好長時間。”
“和我有什麼關係?”
“回去也要花好長時間……”狼崽子似乎很委屈,“外頭還下著雨呢,你忍心嗎?”
“忍心。”
江懿想伸手去推他,卻又礙著他身上的傷不知於何處下手:“自己回去。”
“讓我在你這兒住一晚上,可以嗎?”
裴向雲說完,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你的營帳還是我收拾出來的呢,師父若是不讓學生留宿,顯得太不近人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