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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可笑……
他用六年去焐這被千百人指摘的學生,到頭來卻抵不上一句旁人的離間。
六年的心血與溫情,盡付諸東流。
自己先前是憤怒多於失望的,而此刻滿腔的怒火悉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死一樣的悲哀。
他以為裴向雲會懂的。
“師父,我不知道……”裴向雲似乎還未能將這消息消化完畢,下意識地又換回了先前的稱呼,“我真的不知道,若我知道……”
若自己知道會如何呢?
他還會在知道真相時像瘋子般要將整個隴西軍營付之一炬嗎?還會離開自己戀慕多年的老師,轉而投向敵軍嗎?
若……
“說你是白眼狼,一點也不為過。”
江懿聲音很輕,卻帶著細微的顫抖:“你不知道,難道我便知道嗎?你……”
你甚至連問也不問一句,一意孤行帶著敵人將百姓屠戮殆盡,將城池付於烈火之中。
你踩著殘垣斷壁,膛過屍山血海的時候,你可曾想過要問問我,哪怕只是問過一句——
都好過不聲不響地走上歧路,一走便是數十載。也不至於讓他連身處地府時都備受煎熬,日思夜想是否是自己的緣故,才讓這本來溫馴的學生面目全非。
江懿胸口鈍痛,眼眶泛著酸,不願去看那跪在地上的人。
卷宗從裴向雲指間跌落,他手腳並用爬到江懿身邊,拽著那人的衣袖哽咽道:“師父,我錯了。”
“我說了你不再是我學生。”
江懿一抬手,那馬鞭便向裴向雲後背上狠狠抽了下去,徑直將他的那身布料結實的勁裝抽得裂開,連帶著皮肉也綻了血花。
裴向雲的身子猛地顫了下,從喉間溢出一聲嗚咽,卻仍未放開攥著他衣袖的手。
“你不是不走,不是想將恩怨一筆勾銷嗎?”
江懿的聲音很冷,不帶半分溫情:“那今日我們便好好清算清算,你做過的那些好事。”
作者有話說:
痛打落水狗(是這麼用的嗎?)
第108章
裴向雲垂著頭,低聲道:“任由江大人處置,我不會有任何怨言。”
江懿攥著那鞭子,毫不留情地又向他背上抽去:“上輩子你泄露隴西軍情,讓數萬名將士全軍覆沒。你重生回來再看著他們的臉,你竟沒有半分羞愧嗎?”
其實上輩子裴向雲對這些人的印象算不上好。
他起先隱瞞了自己混血的身份,待後來身份暴露時人人避他如蛇蠍,在背後說他是細作,是賤種,是誰也不要的。
或者說,他上輩子對隴西軍營本就沒什麼感情。
“我……”
裴向雲疼得一口氣沒喘上來,猛地嗆咳著,臉漲得通紅:“我不羞愧,因為他們對我不好。”
江懿聽了他這話,不怒反笑:“好,那陸繹風呢?”
陸繹風?
裴向雲愣了一下,不知與陸繹風有何關係。
“因為你出賣軍情,我被烏斯人俘進城中,是陸繹風來救我。”
江懿平復下紊亂的呼吸,一字一句輕聲道:“可是他卻沒能活下來,屍體被烏斯人當做戰爭勝利的旗幟掛在城牆上,在隴西的朔風裡凍得僵硬,甚至能將一邊的銅鐘敲出聲響來。”
“你如今看見他,竟還問心無愧嗎?”
江懿的話落在裴向雲耳中,讓他如遭當頭一擊。
上輩子裴向雲並未見過這位大燕的十五皇子,若是那個時候江懿問他是否問心無愧,他絕對會梗著脖子回答自己問心無愧。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與陸繹風喝過酒,逛過街市,甚至誤打誤撞與十五王妃相交,這些人在他的回憶中不再是「不相干的人」,反而多了容貌與神態,從那些冷冰冰的文字敘述中活了過來。
上輩子的陸繹風死了,梅晏然會難過嗎?
裴向雲咬著唇,卻再也不能像方才那般說出「不羞愧」。
那小姑娘多麼想與心愛的人成親,而上輩子親手將她美夢斬斷的卻是自己。
他和這輩子那個殺了梅晏然的人又有什麼區別?又有什麼資格去做那個替她討回公道的人?
“問你話呢。”
江懿揪著他的頭髮逼迫著他抬頭:“說啊,你不是很有理嗎?不是要來與我將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說明白麼?”
裴向雲驀地撞進他眸中的悲慟,心臟驀地一疼。
他經過數載才後知後覺發現——
原來自己真的不是一點也不在乎旁人的。
江懿沒聽見他的回答,手上的鞭子再次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裴向雲背上已然一片鮮血,衣服徹底不能再穿了,鞭痕交錯,看上去格外駭人。
可江懿看在眼中卻沒有半分憐惜,甚至憎恨於自己無法將這狼崽子直接殺了。
“不說話是嗎?”他輕聲道。
“說的。”
裴向雲背上的傷口正往外滲著血,都不用有什麼動作,哪怕是呼吸也覺得疼。
“我對不起他……”裴向雲避開他的目光,咬著牙緩緩道,“江大人教訓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