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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又傳捷報,裴將軍以火攻城,讓烏斯人不戰自退,估計這幾日便能凱旋而歸……”洪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近日可曾和江愛卿互通書信?”
江懿的手隱在衣袖之下,指尖微蜷:“未曾,興許是怕臣指責他行事衝動,從未給臣寫過信,和他有關的事都是從陛下這邊聽說的。”
“江愛卿實在嚴格了些……”洪文帝道,“連張老將軍都對他贊口不絕,說他確實是英雄出少年。裴將軍到底閱歷尚輕,有些許做得不妥的地方很正常,愛卿以為如何?”
江懿的語氣與方才無異:“若誇讚他,顯得臣偏袒徒弟。若打壓他,怕是陛下又要覺得臣嚴格。臣不願這個問題,一切交於時間與陛下定奪。”
洪文帝哈哈大笑:“愛卿還是如此誠實,朕喜歡。”
江懿輕笑:“但他年歲尚輕,臣還是覺得少些褒讚更好,免得捧殺了他。”
“愛卿所言極是……”洪文帝道,“往後你有何打算?”
江懿低聲道:“先前刑部審訊亂黨賊人時曾提到他們在江南有暗哨,臣準備趁此機會暗訪江南,以免賊人死灰復燃。”
“甚好……”
洪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得臣如此,朕復何求?”
江懿知道這都是天子的客套話。
想來那漢高祖也曾和韓重言同吃同住,抵足而眠,登基後封其為韓王,信任有加,韓重言卻仍逃不過一個「鳥盡弓藏,兔走狗烹」的下場。
江懿重活了一次,又並非這個世界的人,不似那群亂黨般對錢財看得那樣重,是以不必刻意奉承討好洪文帝,保持原先的君臣距離便好。
所以他剛剛和洪文帝說了假話。
裴向雲怎麼可能不給他寫信?
幾乎是那狼崽子剛抵隴西的第一日,一封信便千里迢迢地用鴿子帶回來了。往後更是四五日便有一封信送達,無論風霜雨雪,雷打不動。
江懿那段時間忙著處理朝中事務,裴向雲寄來的信一直積壓在他桌案上,待前兩天閒下來才來得及一封封翻看。
信上大抵寫的都是沿途見聞和風土民情,又在字裡行間隱晦地暗示著對老師的思念之情。
直到翻至最後一封,他才意識到狼崽子這次的信似乎來得有些遲,上面沾著血跡,甚至字跡的筆畫也不穩,像是費了極大的功夫才堪堪將這封信寫完。
他應當是受了傷的。
可滿紙卻無一字一句在訴苦,反而一如往常般講著近日見聞,最後尋常似的小心翼翼提醒他不要忘了昔日的約定,試探老師是否想念自己。
而等到第二日上朝,他才聽說縱然昨日隴西傳來捷報,卻是一場實打實的硬仗。
烏斯主君親臨調度軍隊,燕軍與烏斯軍於都城外鏖戰兩天兩夜,燕軍小勝一籌,倖存的烏斯軍隊護著烏斯主君一路向南撤去。小道消息說,烏斯主君受了很重的傷,怕是半路上就不行了。
原是與他那同母異父的皇兄交了手。
江懿一直心神不寧,待傍晚坐在桌案邊時,鬼使神差地鋪開一張紙,懸筆半晌,第一次想給裴向雲寫封回信,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身上那毒早就解了。藥草隨著第一封捷報送燕都,特意避開天子的耳目給江府分了一批。
而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狼崽子卻仍執拗地在信中寫要他安心治病,莫要累著身子,照顧好自己。
裴向雲顯然不想讓他知道戰事有多慘烈,應當仍自作多情地生怕老師擔心,偏生要用那種無所謂的態度給他講清風明月,講大漠孤煙,唯獨不提自己受了什麼傷,傷口是否還疼著。
寧可寫這些,也不願多說一句自己的苦。
江懿靜坐思索至三更夜,最後終於落筆:“故園春草綠,將軍歸不歸?”
——
裴向雲原本沒想著會收到老師的回信。他不過是將「寫信」作為次次瀕臨絕境時的某種盼頭,似乎只要惦記著那封要寄給江懿的信,再多的風刀霜劍也闖得過去。
他原本覺得自己是不委屈的,可等清楚看見那人寫在紙上的字時,眼眶卻驟然發酸,好像他不再是那統帥三軍的殺神,而是又變作了那個小心翼翼陪在老師身邊的學生。
歸不歸,歸不歸?
歸心似箭……
待他凱旋策馬於燕都市井中時,心臟重重地擂在胸口,歡喜與期待與春風一道撞了個滿懷。
路上似乎有人認出了他,竊竊道:“那便是裴將軍!”
“你可曾聽聞那小將軍引天火,智破敵軍,不費一兵一卒取那烏斯將領項上人頭,宛如神兵天降……”
“據說他老師是當朝丞相,力挽狂瀾,查處貪官反賊數十人,當真是兩袖清風,為民造福的好官!”
這些話從裴向雲耳邊經過,不過只留下個尾音,繼而又被風裹挾著向遠方而去。
江府與他離開前無異,李佑川正指揮著幾個家丁灑掃府前台階,抬眸看見裴向雲驚喜道:“小裴兄弟!”
“李兄……”裴向雲翻身下馬,原本特意一絲不苟高高束起的發有些凌亂,“我師父呢?”
李佑川面上的驚喜僵硬了半分,撓了撓頭:“少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