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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局勢還未徹底安穩下來,想撈油水的算盤落空,恨不能內憂外患一同找上門來,說不準可以在亂世中掙得半分好處。
江父正是擔心這些人趁亂而動,所以才決定暫時與烏斯議和,以五年期限,換中原一個國泰民安。
洪文帝倒也真給自己這位帝師面子,不避嫌地要江懿作為這場盟約簽訂的使者,前往城登縣結盟。
當時大燕與烏斯的關係可謂水深火熱。烏斯俘了無數去別處做生意的漢人商賈留在都城中當奴隸,而在簽訂盟約之前,大燕擔心烏斯人破罐子破摔將漢人俘虜屠戮殆盡,所以才與其相約在水東澗交換俘虜。
交換完俘虜再簽訂協議,不交換便一直拖著,許諾的歲貢與糧食一點沒有,賭的是當時正鬧饑荒的烏斯沒那個底氣與大燕拖著。
只不過交換俘虜這事兒卻不歸江懿管,而是要當年的兵部尚書負責。
以至於在簽訂盟約時,江懿並不知曉那些漢人俘虜到底有沒有如約交換回來,只能靠一封隴西送來的手諭確定了開始談判的時間。
他小心地翻著那上了年頭的文書,只覺得紙頁酥脆得很,一碰就碎。
上面的行楷工整而雋秀,大抵是城登縣上一任縣令所寫。前篇無一修改痕跡,詳細地記敘了結盟當日的人與事。
只是到了後面,字跡卻似乎變得有些凌亂,甚至有墨漬濺在了紙頁邊緣,化作一團暗色的污點。
江懿目光落在那明顯心亂的字跡上,便看見了無數道被人為划去更改的字句。
那勾畫的筆觸倉促凌亂,用的墨水一會兒濃一會兒淡,僅僅遮住了下面的一半原文,還剩了一半露在外面,隱約能看清原文寫的什麼。
“當日水東澗煙沙突起,似有敵襲,緊急退避至澗外五餘里處,接回俘虜十五人,與先前所定不符……”
而這行字被劃掉後,旁邊的批註則為:“此處記錄有誤,接回俘虜二十三人,與先前約定相符。”
這字是新添的,與穆宏才的字跡十分相仿,根據墨跡推斷修改的時間不過月余,八成是那假縣令的手筆。
江懿輕輕撫上那行字,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
起先他要這份卷宗時,只不過單純地想看看那假縣令蝸居城登縣,除了打三條密道接引烏斯人外還有什麼企圖,卻不想發現了卷宗上蹊蹺的修改痕跡。
而且當年他接到的書函也確實寫了「清點俘虜二十三人齊」,如今看見這被有意勾畫掉的記錄後不得不開始懷疑起那時的真實情況到底是什麼。
他們在怕什麼?以至於過了這麼多年,那幕後之人還特意差人去修改一份被世人遺忘的卷宗?
那缺的八人去了哪裡?
江懿在紙上將這些或許有關的人名一一列了出來,勾畫著其中人與人的關係,卻仍毫無頭緒。
房門被人在外輕輕敲響,將他從思緒中拉扯出來。
他將手中的筆放下,揉了揉酸澀的雙眼,那種生了病的力不從心再次試探著露出馬腳來。
似病非病……
若真是風寒,他現在應當已經發起熱來,總不至於還能頭腦清醒地翻閱了一下午的文書。
李佑川將門推開,探頭進來:“少爺,不是說今日要赴宴麼?快些準備吧,馬車停在屋外了。”
江懿應了一聲,揉著眉心起身,將外出的衣服換好,而後披了件大氅。
往年在燕都的冬日,他嫌穿得太多顯得臃腫,大部分時候都只穿一兩件單衣出門。
可似乎是昨日確實被凍得害了風寒,眼下的身體狀況不太允許他穿得太少。
馬車靜靜等在門外,他剛準備扶著車廂上去,卻忽地察覺了一道含著熾熱的目光似乎正黏在自己身上。
江懿微微側過頭,看見院牆後好像藏著個人,方才露出了半張臉,如今自己被發現了,又倏地將頭縮了回去。
掩耳盜鈴……
他心中覺得好笑,對李佑川道:“那邊站著的是裴向雲嗎?”
李佑川墊腳瞥了一眼,有些不確定道:“少爺,這也看不清啊。”
“無妨,你去將他叫來。”
江懿攏著披風進了馬車的轎廂:“給他挑一套像樣的衣服,隨我去赴宴。”
李佑川辦事很利索,不消一會兒便將那換好衣服的狼崽子帶了過來。
果然人靠衣裝。
平素裴向雲就那麼幾套衣服換了洗洗了換,穿得都發白了,還是隴西軍營中那幾個稍微會點裁衣縫製之術的半吊子做的,只勉強算得上「能穿」,卻遠遠不「能看」。
眼下他換了套府中的備用單衣,人都顯得精神了不少,沒了那種在黃土地里摸爬滾打的土意,倒也像個矜貴的世家公子。
江懿斜倚在轎廂中,撩起帘子細細打量自己這逆徒,毫不客氣地捏著他的下巴將臉左右轉了轉,最後頗為滿意道:“還成,挺中看的。”
裴向雲不可避免地與他肌膚相接,想起自己前一晚做的荒唐事,臉上又開始發燙,囁嚅道:“師父喜歡便好。”
“喜歡?”
江懿雙眸微彎,一雙桃花眼映著不遠處的燈火,看上去多了幾分水光瀲灩的意味:“我不喜歡,但帶出去好看,不丟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