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頁
“我說我想做江大人的學生。”
江懿抿著唇看他,半晌後忽然笑了:“你想做我學生?你配嗎?”
張戎鎖著眉,目光在二人間游弋著。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正視起江懿與裴向雲之間這堪稱奇怪的關係。
為何江懿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甚至救了自己命的小孩懷有這麼深的成見?
而方才險些命喪江懿鞭下的人,又怎麼會主動提出要做江懿的學生?
張戎想不明白,如實地問了:“你為何想要做江子明的學生?”
“我……”
裴向雲不敢看江懿的臉色,只低頭繼續答道:“我曾聽聞江大人有文韜武略,心中實在十分仰慕,所以才想做江大人的學生。”
文韜武略?
江懿若非重生回來的,怕是都能信了他這番鬼話。
上輩子自己教裴向雲的東西,他可是一件都沒記住過。
“我不收烏斯人做學生……”江懿淡淡道,“說起來,你還是先擔心怎麼保住自己這條命吧。這次是有將軍護著你,下次可沒那麼好運了。”
他實在不想繼續耗下去,說完便牽著馬轉身離開。
裴向雲咬牙看著他的背影,猛地站起身,踉蹌向前幾步,「撲通」跪在了地上。
如果這次不抓住機會,那下次見面又是何時?
更何況上輩子那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隴西軍營中怕是臥虎藏龍,自己這麼大一個靶子擺著,恐怕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喪了命。
“我確實仰慕江大人的才華……”他重重將頭叩在地上,“求您收我為徒。”
江懿的背影有一絲僵硬。
上輩子說收裴向云為徒,也只不過是口頭上提了一嘴,狼崽子便十分乖順「師父師父」地喊了。後來他曾有些惋惜,想要裴向雲補一個拜師禮,卻始終沒找到過機會。
印象中的裴向雲從未這樣跪過誰,他們烏斯人將漢人的叩拜之禮視為糟粕,除非跪君主,不然都是要被人恥笑的事。
如今他上輩子那逆徒正跪在身後給自己磕了個響頭。
“請江大人成全。”
關雁歸垂眸看著跪伏在面前的人,輕聲道:“阿懿,我看小裴兄弟是真心想要拜師的。更何況如今他這歲數的孩子,基本都上過學堂了,在這兒沒個人教,也不太好。”
江懿回眸,看了眼裴向雲,淡淡道:“你要這麼喜歡他,那你收他做學生。”
裴向雲心裡涼了半截,卻仍堅持道:“江大人若不答應我,那我便跪到您答應為止。”
江懿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輕笑一聲:“行啊,那你就跪著吧。”
他說完,轉身便向校場外而去,沒回頭看裴向雲一眼。
依著他對裴向雲的了解,這事絕對沒完。狼崽子別的不行,唯獨偏執的毛病在他身上演繹得叫一個「淋漓盡致」。
既然裴向雲鐵了心要給自己找不痛快,那他沒必要陪著一起發瘋。
江懿這麼想著,撩開帳簾,卻被人抱了個滿懷。
他有些猝不及防地要推,低下頭時卻發現抱著自己的是個小童。
小童不過總角年歲,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滿是稚氣,卻偏生端著副少年老成的樣子,老氣橫秋道:“江大人,你許久不回燕都啦。”
江懿訝然道:“你怎麼來隴西了?”
“娘親給爹爹縫了襖子,讓陳叔給送過來……”小童說,“我在燕都待著無趣,又十分惦念江大人您,便也跟著過來了。”
他個子矮,卻拼命仰著頭看江懿,似是不想那人將自己當成個孩子,可踮著的腳卻搖搖欲墜,在磕著桌角的邊緣來回試探。
江懿怕他摔著,連忙伸手將他從桌旁撈回來:“近日隴西事物繁忙,沒什麼時間回去。待明年,明年春節時一定回去,好不好?”
小童揪著他的衣袖,嗲聲嗲氣道:“可是我爹爹為什麼不忙呀?每日飛回燕都的信鴿都要有兩隻,夫子讀信都讀不過來呢。”
江懿聽後沒忍住笑了出來,連帶著方才一直壓抑的心情也得到了幾分紓解。
眼前的孩子正是張戎將軍的獨子張素。
張戎老將軍一生殺伐果斷,這個獨子卻是他唯一的軟肋。每日除了查看軍中要務,便是寫好多家書。
就連上輩子隴西軍營覆滅的前一夜,他還在家書中諄諄教誨張素須認真讀書,像江懿一樣考取功名,千萬別學那些朝中不爭氣的酸儒,只會在家國危難時為保全自己而求和。
待來年開春自己回燕都復命時,還要檢查張素的《出師表》有沒有好好背下來。
那封信剛寄出去,或許還未被信鴿送到燕都,烏斯人便打了過來。
燕軍的戰術被對方摸得一清二楚,從周圍包夾而來,當真是「四面楚歌」。
張戎帶著最後一千精兵死守,在馬鞍上倒了火油,迎著西北的狂風形成一道人體構築的火牆,讓烏斯人元氣大傷,撤回了江的對岸。
他到最後也沒能見愛子最後一面,問兒子一句,是否讀懂了《出師表》中武侯的句句真心。
“江大人,你怎麼不說話呀?”
江懿從回憶中抽離而出,額上早已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