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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斯君上的臉色再次陰沉了幾分,似乎擠一擠都能擠出水來。
“為何聯繫不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一頭髮怒的雄獅,“她人在哪?”
起先說話的人猶豫半晌,悄悄左右看了看,卻發現自己的同僚們似乎並沒有站出來匯報的意思。
他硬著頭皮,將身子又往地上伏了伏:“應當……應當還在那個漢人村落中,但不知為何,發出的信函她這些日子都沒回過。”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烏斯君上重重拍了下王座的扶手,震得跪著的人一陣心驚肉跳。
他深吸一口氣,知道現在怪他們沒有用。
可為何會聯繫不上呢?
那女人雖然不會武,但仗著有蠱蟲傍身,尋常人不能把她怎麼樣,除非是同樣精通巫蠱之術的人。
本來按照計劃,那村落中培育的蠱蟲此刻應當已經被村民帶入渝州城中,如此這般烏斯的軍隊才能不費吹灰之力攻下這座對大燕來說十分重要的邊防之城。
可眼下他卻並不知曉前方戰場的情況。
祭司聯繫不上,怕是凶多吉少了。
會是誰能讓她悄無聲息地與烏斯斷了聯繫?
難道是……
烏斯君上心中驟然一緊,原本便煩悶,眼下更是坐立難安。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那血統低賤的弟弟依舊是那副瘦弱的模樣,一雙屬於漢人的深邃黑眸曾靜靜地盯著他,直至將他看到心虛為止。
那會兒整個暗房中原本關了八十一個幼童作為藥引子。
祭司在他們的身體中種了蠱,讓這些孩子被封在房中不吃不喝整整七天。
蠱蟲吸取著他們身上的養分悄然長大,終於忍不住與另外八十隻同類共存,漸漸露出了獠牙。
而兇惡的蠱蟲相鬥,能活下來的只有一個。
他如何也沒料到那人會是自己的弟弟。
在烏斯皇室沒有親情可言,今天或許是親兒弒父,明天或許是兄弟鬩牆。如今為了大業犧牲個把混了漢人血的賤種,倒也並非什麼難事。
可即便已經做了烏斯君上這麼多年,他到底還是忘不了那雙過於清澈和倔強的黑眸,似乎仍透過歲月的虛無靜靜看著自己。
那是花費巨大心血培養的國家兵器,是安插在燕人之中重要的棋子之一,怎會突然倒戈呢?
烏斯君上心中罕見地多了幾分飄忽不定的不安之感,目光落在王座下大氣不敢出的官員們身上,冷哼一聲:“必須將渝州攻下,將滿城漢人屠盡,一個不留!”
他陰鷙的雙眼慢慢在這些人身上依次掃過,毒蛇似的令人通體發寒:“若是做不到,那你們全都給我以死謝罪!”
——
這是守城的第五個時辰。
此刻天空仍一片深灰色的陰霾,狂風呼嘯,席捲著撲向城牆之上,吹得旌旗烈烈作響。
裴向雲將手中的「千里望」慢慢放下,面色凝重。
他果然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當時在隴西時也並非沒有與烏斯人打過仗,但當時借著水東澗為天塹,再加上有江懿在,能輕易將蠢蠢欲動的烏斯人次次擊退。
可這次卻不一樣。
眼下城外黃沙漫天,喊殺聲震耳欲聾。烏斯人的大旗於陰霾中露出一個角,飲滿了血似的發紅。
縱然平日渝州城外便一片荒蕪,但此刻卻在荒蕪之上平添了幾分不祥的血色。
或許知道無路可退,又或許害怕臨陣前裴向雲所威脅的「敢跑一個就株連九族」,這些往日算得上尸位素餐的城防軍也殺紅了眼,不要命地向前衝去,願與烏斯人以命換命。
前方是敵人,後方是故園。
如何抉擇,在他們決定上戰場時便有了答案。
裴向雲一言不發地闔眸片刻,而後低聲對身旁的人道:“這裡你幫我看著。”
身旁那人是個不過十六七的少年,在隴西中剛剛被提拔為小隊的隊長,此刻忽地接了裴向雲丟給他的千里望,手足無措道:“裴……裴副將軍?你去哪?”
裴向雲拿起放在一邊的那杆長/槍,聽見他的問題後道:“上戰場……”
“可方才將軍說不讓你——”
“無妨,有什麼讓不讓的……”裴向雲輕聲道,“身為隴西軍營的一員,保家衛國,理應如此。”
少年想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卻撈了個空,急得追上前幾步:“將軍先前說他在便好,你不必去的!”
“我得去……”
裴向雲忽地對著他輕笑了一下,像是身上背負許久的重擔被卸掉了似的:“況且……我也有罪要贖。”
去贖上輩子叛逃之罪,屠城之罪,哪怕身死此處,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張戎應當是看他年紀尚輕,不忍心一道與自己去送死,叮囑他千萬別衝動行事。
可裴向雲發現自己眼下真的沒辦法做一個旁觀者,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些人接連赴死,而他卻安然無恙地高居城牆之上。
他提著那杆陌生又有些長/槍,將面甲戴好,策馬於滾滾狼煙之中出了城門,迎面便撞上了一捧新鮮的箭雨。
烏斯人從此的攻勢可謂喪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