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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懿正與他們說著些什麼,眉眼間被月色鍍上了一層溫柔。
他看著那人安撫其中兩三個年齡尚小的少年,心底的無助慢慢被放大。
老師有平步青雲的坦途,有千萬人的愛戴與尊敬,有光風霽月,有無限的以後。
而他呢?他有什麼?一顆如爛沼泥濘般難纏的所謂真心嗎?
江懿還會遇見很多愛他的人,可自己卻只有老師一個人。
他踉蹌著向江懿走去,短短几步的距離宛若天塹,讓人難以跨越。
“今晚暫時先住在這村子裡……”江懿好像沒看見他一樣和那些商旅道,“明日一早便送你們回旁邊的城中。”
商旅們原本還不好意思走,畢竟無論如何害怕,裴向雲到底是救了他們的命。
若見了救命恩人像見著鬼一樣倒是很不禮貌。而現在江懿讓他們走,他們立刻如獲大赦,連忙起身散開。
江懿這才將目光落在了裴向雲身上,見他走得實在費力,向他伸手道:“走吧……”
“髒的。”
裴向雲指了指自己那沾滿了血的手:“你不喜歡。”
江懿垂眸看著他連指尖都發抖,輕嘆一聲,徑直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一塊烙鐵落入掌心,灼得他心神恍惚。
這一世狼崽子也長得比自己高了。
“有什麼事回去再說……”江懿道,“別杵在這兒。”
他說完,眉眼間多了幾分揶揄:“還是說,方才我丟下你走了,你眼下在記恨我?”
裴向雲如夢方醒,連忙搖了搖頭:“我怎麼會……”
怎麼會記恨你?
猶豫只是因為自己身體裡好像住著怪物,怕看見老師提防質疑的目光。
他……與尋常人不一樣。
手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了,他動了動手指,想從那人手中掙脫出來,卻被江懿用不容置喙的態度又扣了回去。
一邊的房舍恰巧開著門。江懿也懶得再向前尋那老嫗的屋子,帶著裴向雲直接進了屋中。
後院放著一個裝了水的木桶,江懿將人牽到木桶前,把那隻仍想躲著的手強行按進了水裡,仔細地清洗乾淨裴向雲手上的血跡。
清水中慢慢氤氳開一片淡紅色,他剛要說話,手背上卻驀地落下了一滴水。
他抬眸,裴向雲慌忙轉過臉不敢看他。
“怎麼了?”江懿難得這樣溫柔地與他說話,“為什麼哭?”
裴向雲搖搖頭,分明聲音還哽咽著,可卻仍嘴硬:“我沒哭……”
江懿輕笑一聲,不再問他,把他的手從水桶中撈了出來,而後將就著這染了血的水簡單將他臉上的血漬擦去。
待最後一絲血漬擦淨,他輕輕拍了拍裴向雲的臉頰:“回去歇著吧。”
裴向雲驀地抬眼:“你不問我嗎?”
“問你什麼?”江懿反問他,“問你會告訴我嗎?”
“我……”
他確實不太想告訴別人。
沒有誰會在中了蠱之後廣而告之,恨不能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不正常,他身體裡有一隻蟲子,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會因為這隻蟲子徹底變成一個瘋子。
他不想看見別人異樣的目光。
江懿看著他面上糾結而欲言又止的神情,轉身便向屋中走去:“就知道你不願意說。”
“不是的,我……”
裴向雲看著他的背影,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其實如果他問的話,自己是一定會說的。
他這樣彆扭著跟在那人身後回了屋中,卻踟躕著站在房門前不願進去。
江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停了,靠坐在那草垛搭成的「床」上看向他:“愣著做什麼?你不累麼?”
裴向雲的聲音很低:“我在外面就好。”
他生怕自己又突然發了狂,控制不住地傷害了身邊的人。
江懿的臉色倏地垮了下去,眉眼間多了幾分不快:“讓你滾過來就快點。”
裴向雲聽著他的話,到底還是沒忍住,慢慢挪到了他面前。
江懿揚了揚下巴:“誰允許你這樣站著跟我講話的?”
裴向雲慌張「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地在他身側跪下,卻不想那人捉起自己那受傷的手:“疼嗎?”
“不疼的。”
他的目光落在江懿脖頸間那已經發紅泛紫的五指印上,心臟被人緊緊揪了一下似的疼著,幾欲令他窒息。
“我其實是想和你講我記起來了什麼……”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只想講給你聽。”
想告訴你我上輩子並非真的自願要殺那麼多人,只是實在身不由己。
他不想以此來洗白自己,卻希望讓自己在那人心中的印象稍微好一些。
哪怕只有一點呢?
江懿微微側著頭看他,似乎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裴向雲鼓足了勇氣,顛三倒四地將自己的夢境與方才衝破桎梏的記憶一股腦地告訴了他,繼而低下頭,等著那人對自己的審判。
知道他身體裡被種了蠱蟲後,說不準江懿會順手把自己悄無聲息地解決掉。
畢竟方才在洞窟中,若他沒及時從那魔怔的狀態中醒來,老師的刀估計已經遞進了自己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