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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不知在說給誰聽:“師父,那我走了。”
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喊師父了。
裴向雲咬著牙,又輕聲道:“我還有一個問題,可以問問你嗎?”
他也不等那人說可以還是不可以,似乎生怕失了這最後詢問的機會,語氣有些急促:“學生對師父的那些齷齪的念想,師父上輩子應當也知道了,只是學生想問師父,可曾……”
“可曾對學生動過心?”
哪怕是一瞬呢?
哪怕是一瞬都是好的。
只要江懿說「動過」,那遑論刀山火海,哪怕是無間地獄,他也闖得,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江懿垂眸看著桌案上的文書,良久後才回答他:“不曾……”
“一點也沒有嗎?”裴向雲心尖鈍痛了一下,“哪怕一點……”
“你是不是聽不懂我說的話?”
江懿驀地轉身,眉眼間具是冷意:“既然你已經同意斷絕關係,那你我往後便再也沒有任何關係。從此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再讓我看見你一次,我便直接要了你這畜生的命。”
裴向雲慢慢起身,失魂落魄地看了他最後一眼,推開門遊魂般離開了江府。
——
病來如山倒。
江懿在決定跪於宮門外時,便早就做好了生一場大病的準備。可眼下他卻並未想過會病得這樣厲害。
或許多半還是被裴向雲氣得。
他在狼崽子離開的當晚便發起了高燒,只來得及去喚李佑川將大夫請來,而後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江懿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記得半夢半醒之間,好像又夢見了許久以前的往事。
應當是自己上輩子帶著裴向雲去臨近村落講學,半路遇見大雪封路的那次。
江懿騎著的那匹老馬不堪北風朔雪,受了驚將他從馬背上掀了下去。
裴向雲那匹倒是沒這般脾氣,但他心中記掛著老師,沒空拉著馬的韁繩,一時不察讓它跑了。
江懿在石頭上磕了一下,眼前的頭暈目眩半晌未緩過來,見裴向雲寧可放跑了馬也要將自己攬在懷中,不由得氣極:“我們眼下如何回去?”
沉默的少年不言語,將人緊緊護在懷中,暫時找了一處天然形成的洞窟暫避風雪。
外頭北風怒號,大雪如鵝毛,其中夾雜著冰碴,被朔風裹挾著刮擦在人臉上,似乎能劃出一道道血痕。
江懿額上的傷口不再流血,可口鼻隱隱呼吸不暢,只覺得自己如墮冰窖般寒冷,像是下一刻便要在這冰天雪地中凍成冰雕了一樣。
但臉頰與唇齒間卻熱得燥人。
裴向雲原本是出去找柴火去了,卻帶著一身寒意與風雪回來。
眼下隴西一片冰天雪地,舉目望去四處儘是白茫茫的,走遠了怕是連這處石洞都找不到了。
他心裡念著老師,根本不敢走遠,一回來就看見江懿面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正低低地咳嗽著。
“師父,你難受嗎?”裴向雲心中一緊,將手搓熱了去探他的額頭,“有些熱……”
江懿微微睜眼,看著少年眼睫上掛著冰碴,沒來由地笑了下。
他不笑還好,一笑便讓裴向雲心中的擔憂更甚。
少年低聲道:“師父,你撐住,待雪停了,我們……”
江懿身上越來越冷,可面上的溫度卻越來越高。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甚至覺得連呼吸都是灼熱的。
裴向雲靜靜看了他半晌,忽地將自己身上繫著的披風解了下來,小心地蓋在他身上。
“你別……”
江懿心道本來自己就染了病,若裴向雲也跟著病了,那他們二人今天怕是真的別想走了。
可寡言的少年將披風解下來後,又小心地將他抱在了懷中。
江懿額上似乎擦過一片溫熱的軟,但他頭腦昏沉,竟未察覺那是什麼。
“師父,你是不是很難受?”
裴向雲低聲在他耳邊道:“沒事,學生抱著你。學生抱著你便不冷了,待雪停了,我們……”
我們很快便能回家。
江懿迷迷糊糊地沒聽清他後半句話說了什麼,只記得裴向雲的懷抱乾燥而溫暖,驅散了他周身的寒意,以至於這冰天雪地的一方矮矮洞穴中也如回了春一般的暖。
——
裴向雲垂眸看著懷中人,試探著伸手將他下意識蹙起的眉心撫平。
他昨夜被人趕了出去,在江府門口無頭蒼蠅般轉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守在門外。
借著那三兩盞如豆燈光,他將自己這輩子與老師相處的點滴細節悉數翻了出來,而後眼眶泛著酸,無聲地哭得狼狽。
往後都沒有了嗎?
裴向雲不敢想,只要一想起來,便要發了瘋。
他囫圇擦著面上的眼淚,心口卻忽地針扎般刺痛了一下,緊接著額角也不甘示弱似的「突突」跳著的疼。
這疼痛雖然有些陌生,但他卻絕不是第一次經歷。
上輩子最後那段時間裡,裴向雲曾多次在這樣鑽心的痛楚中醒過來,而後昏睡過去,渾渾噩噩地度過了自己最後的時光。
自己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