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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裴向雲那樣慘烈地死了一次後,江懿發現自己對他那不爭氣的腦子寬容了許多:“有什麼不能說的?再大逆不道的事你上輩子不是都做了嗎?”
聽著這架勢是要翻舊帳。
裴向雲就怕他翻舊帳,老老實實道:“在想你是不是……”
他聲音頓了下,繼而越來越小:“是不是心悅宋州牧?”
江懿挑眉:“嗯?”
還真是驚世駭俗的猜測。
這狼崽子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方才他在外頭和你說了那樣的話,你沒生氣……”裴向雲閉上眼,索性將心中想的事悉數往外一倒,一副破罐子破摔死馬當活馬醫的樣子,“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也心悅他,所以才沒有生氣?”
“我心悅他與否,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的……
裴向雲心中嫉妒少,但不甘和委屈更甚:“為什麼他可以我不可以?”
似乎是想著早死晚死都是死,於是他乾脆什麼都往外說:“我也可以不習武,可以照顧你一輩子,做一輩子飯,永遠站在你身後,你……”
前幾句氣勢還是很足的,直到最後一句似乎又慫了,聲音驟然低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江懿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饒有興味地看了他半晌:“醋性這麼大?可你不過是我學生,你應該知道自己沒什麼資格質問我。”
裴向雲眸中的光慢慢熄了,低聲道:“我知道……”
他說完後,又帶著幾分不甘道:“可你一日沒有心悅之人,我便一日不放棄。”
江懿敷衍地「嗯」了一聲,起身向門外走去:“你若是再浪費時間,今晚便徹底不用出門了。你確定還要繼續糾結下去嗎?”
裴向雲自然不願放棄任何一個和他相處的機會。
當時守城一戰中,那柄烏斯的重劍在他胸腹間劃的傷口實在太深,將養了小半個月也只是結了痂,離徹底痊癒還有一段時間的距離。而眼下只要經常動一動,便會牽扯著周圍的皮膚跟著一併疼。
尋常時那李姓老頭要他多在房中走動走動,其實他有點怕疼,總是藉口著答應了不做。
可眼下江懿說要帶他出門,他卻二話沒說便同意了,甚至還自發地換了身乾淨的衣服,致力於不給老師丟臉。
江懿沒對他那身衣服做任何評價。
在他看來裴向雲眼下與那開屏孔雀無異,給了幾分陽光便燦爛,決計不能助長他這勢頭。
裴向雲沒聽見想聽的話,心中到底還是有幾分失落的,可面上卻未表露出來,只欲蓋彌彰地挽起衣袖,輕輕咳了一聲。
上巳節的晚上街上很熱鬧,四處是穿著薄衫出來四處跑的孩子,家中長輩無奈地跟在自家小孩身後。
一面叮囑著人小心腳下,一面又提防著周圍有人牙子將小孩拐了。
可孩子哪懂大人們在想什麼,好不容易能經歷一次沒有宵禁的夜晚,自然敞開了玩。
一時間歡聲笑鬧充斥在耳畔,讓裴向雲有些不適應。
他看著眼前跑過去的孩子們,忽然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上輩子的渝州是這樣的嗎?
腦海中關於這座城的印象不深,唯獨記得那時烏斯士兵的鐵蹄踏過破碎的城門,城中只剩一片斷壁殘垣。
他眼中的世界猩紅一片,漠然地看著他們的暴行,卻生不出半分阻止的心情。那會兒他看著一切美好的物事都覺得刺眼,任由旁人將其慢慢毀掉。
可現在不會了。
無論是燈火還是人聲,都讓他覺得自己恍若被從那片陰冷地府中被撈了出來,春風暖融融地包裹著他,讓他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裴向雲試探著伸手,拽了下江懿的衣袖。
江懿回眸:“怎麼了?”
裴向雲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有些赧然的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輕聲道,“就是……挺開心的。”
酒樓老闆前些日子沒跟著跑,堅持著要與渝州城共存亡。
這會兒生意也回來了,是街上第一家開著的酒館,生意興隆,人滿為患。老闆本人雙喜臨門,親自站在酒樓門口歡迎客人。
兩人被老闆殷切地帶上二樓,在一處臨著街邊的座位坐下。
“您是……”
那老闆端詳了江懿半晌,忽然驚道:“您是江大人?”
江懿似乎沒想到會被人認出來,愣了下後道:“你認得我?”
“認得認得,如何不認得?”
老闆給他們倒了茶,又看向坐在對面的裴向云:“這該不會是渝州城守城的英雄吧?叫什麼來著?好像是裴……”
“我不是英雄。”
裴向雲連忙開口道:“折煞我了,我不是的。”
“這有什麼不是的?”
那老闆似乎第一次見著話本中的人物,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一個勁兒地摩挲著手上那塊毛巾,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
他本不是渝州人,但在此處開酒樓已十三載,久到後院種下的杏樹生根發芽,每年都會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