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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雲的靈台好像恢復了幾分清明,像是在一片血色中猛地撕裂出來一片來之不易的潔白。
眼前是顛倒成碎片的回憶,一會兒是流血漂櫓伏屍百萬,一會兒又是隴西難得的艷陽天——
他坐在桌前臨字,抬眸看見那人似乎睏倦了,靠著椅背陷入了睡夢之中,好看的眉眼舒展。
那或許是自己記憶中難得的溫馨,而這片尚無暇的溫馨正被一片血色步步侵占,即將被吞噬殆盡。
他不想這樣。
不願變成只會殺人的屠夫,不願不懂如何愛人,不願……
不願再看見江懿死在自己面前,他卻無能為力。
裴向雲驀然痛苦地嘶吼一聲,忍著顱骨與胸腔中排山倒海般的痛楚,猛地向那紗衣人奔去。
“我不要……”
他的唇被咬出了血,額上青筋暴跳,嘴中喃喃念叨著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話,化掌為爪,倏地抓向紗衣人的心口。
紗衣人猝不及防,揮袖擋在自己身前,空氣中便暴出一捧燦金色的薄霧。
江懿剛給那幾個被捆住手腳的商旅解綁,抬眼便看見那捧金燦的霧劈頭蓋臉將裴向雲罩了進去。他凝眸細看,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並非一捧煙霧,居然是無數小蟲匯在了一起。
可裴向雲卻宛如什麼也沒感覺到一樣,頂著那金色小蟲義無反顧地撲向紗衣人。
一個商旅顫著聲音道:“他,他是何人?是惡鬼嗎?”
江懿沒說話,手心卻發涼。
若是裴向雲不敵,那他們這些人的性命怕是都要不保。
紗衣人再也沒了剛開始的自滿,慌亂道:“你為何不聽我的話?這怎麼可能?分明我——”
她的話在「噗嗤」一聲輕響中戛然而止,有些迷茫地低頭,看著穿過自己胸腔的手。
“我不是……”
裴向雲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好像僅有那麼一個念頭強撐著讓他堅持到現在也沒倒下。
不要做傀儡,不要做人形兵器。
他想做裴向雲。
想要至親好友,想要和愛人並肩走在街上,想要屬於自己的思想與人生,就如同大年三十的夜晚,他也曾因心動將吻印在那人柔軟的唇角。
僅僅只是想做他自己。
憑什麼被剝奪自由的是他,憑什麼要和心悅之人兵戎相見的也是他?
紗衣人的血噴濺在他的臉頰上,卻又被淚水沖淡了,變作一道道血痕。
他抬眸看向江懿的方向,唇邊牽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師父,走啊……”裴向雲喃喃道,“別看我了。”
他不知自己在期待著什麼,或許是想看見那人願為了他而留下來。
可江懿面上的猶豫也只有一瞬,繼而帶著那幾個漢人商旅頭也不回地向來時的出口趕去。
作者有話說:
裴&mdot;欲擒故縱&mdot;打小算盤&mdot;向云:老師會不會留下來呢QVQ;
他老師:轉身就走
第115章
紗衣人的胸腔急促起伏著,撞上裴向雲的目光後忽地刺耳地笑了起來。
“你以為表了忠心,就不會被你的新主子懷疑嗎?”
她看著裴向雲愈發陰沉的臉色,嘴角扯出一個醜陋的角度:“你會下地獄,司掌萬物的神會懲罰你這個叛徒,你會萬蠱噬身,元神俱滅,將至親之人屠殺殆盡,你不得好死!”
裴向雲悚然而驚。
這段話他曾聽那被俘的烏斯將軍說過,那時只當做羅耶的胡話,如今看來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自己真的會嗜殺成癮,會傷害摯愛,會不得好死。
裴向雲猛地箍住紗衣人的脖子,將她蒙面的面紗揭下,露出一張女子的面孔。
裴向雲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你還知道什麼?”
可女子卻施施然闔眼,口中喃喃著不成句子的話。
在她看來,入靈蠱到底還是成功了。縱然眼前這藥引子不知為何失了控,卻仍保有了被種下蠱之後該有的特點。
女子的聲音越來越輕,漸漸湮滅於虛無之中:“那是萬蠱之王,除非你身死,不然永遠無解。你會帶著我最得意的蠱度過餘生,成為天地難容的惡鬼。”
裴向雲愣愣地看著她胸膛失了起伏,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歪歪晃晃地站起身。
那喝了人血的血池中響著「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越靠近,額角便愈發疼了起來。
裴向雲終於知道為何自己上輩子和這輩子都會時不時感受到這樣的悶痛了。
因為自己身體裡也有一隻如此醜陋的蟲子。
他一口氣哽在喉中,不上不下的憋得他胸口悶痛,想也沒想便從一邊的篝火中拾了根柴火扔進血池中。
那簇火焰在與血池接觸時驟然燒得更熱鬧了,很快便燎至整片池面,不時發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音。
就好像將這一池子人血養的蠱蟲燒盡後,自欺欺人地覺得自己體內那隻也不復存在了一樣。
裴向雲腿腳仍發軟,路過那群面露痴傻的村民,慢慢攀著從井口吊下的軟梯回到了地面。
外面月色淺淺,照在乾枯的蒿草上,為眼前景致平添幾分淒涼。
那些劫後餘生的商旅們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著地面上的空氣,在瞥見裴向雲時卻不約而同地閉了嘴,眼中滿是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