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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分寸?”趙盼兒語氣平和,倒像是真心討教一般。
“人貴自知,各安天命的分寸啊!”杜長風越說越來勁,他平日裡在書院教書,那幫學生可不像趙盼兒這般認真聽講,“你既然明知自己是賤籍出身,就應該恭良淑慎,思過常勉,怎麼還能口口聲聲不甘為妾呢?你應該明白,高氏這樣的名門千金,才是歐陽的良配。當然,我知道你自視頗高,可霍小玉乃親王之女,從良之後不一樣都是身居側室嗎?做人吶,可不能太貪心!”
趙盼兒按住已經開始摩拳擦掌的孫三娘,冷笑道:“所以,你覺得我能給歐陽當妾,是榮幸之至;而若我不願意給歐陽當妾,就是不識抬舉?”
杜長風連連點頭,暗道這趙盼兒還真是孺子可教:“不錯。《女誡》有雲,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詩經里的《小星》你讀過吧?所謂夫人無妬忌之行,惠及賤妾,進御於君,知其命有貴賤……”
杜長風背得正興起,趙盼兒卻已經鬆開了孫三娘:“我耳朵髒了,三娘,能幫我弄他出去嗎?”
“好嘞!”孫三娘早就醞釀多時,猛地將杜長風推出門外。這書呆子的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文詞兒,她一句也沒聽懂。
杜長風猝不及防,一個沒站穩,眼鏡從袖中飛出,直墜樓下。他大叫一聲:“我的吐火羅七寶雪山龍牙琉璃水晶靉靆!”見孫三娘要關門,他連忙一腳卡進門阻止:“你還我靉靆!”
孫三娘既沒看見眼鏡飛出去,也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只是用力推他:“艾什麼艾,賴什麼賴?趕緊出去!”
杜長風一邊用邊力抵門,一邊氣得發抖:“你還想耍賴?簡直蠻橫無理,粗俗、不知所謂!虧得我還想熱心相勸,如、如今我算明白了,歐陽不納趙氏才是好事,哪個男人願意娶你們這樣的潑婦!”
孫三娘被說到痛處:“你再說一次?”她放棄關門,一步步逼近杜長風。但杜長風兩眼茫然,根本看不清她臉上的怒意,他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渾然未覺,傻乎乎地問道:“哪一句?”
孫三娘一直逼到他臉旁:“潑婦那一句。”
杜長風此時才看清孫三娘臉上的山雨欲來,他下意識害怕地瑟縮著身子:“你要幹嘛?”
“叫你見識一下,什麼才叫作潑婦!”言畢,孫三娘一把拎起了杜長風,一路拎進了院子,杜長風大叫:“放開我,我是進——”未等說完,他已經被孫三娘用晾在院中繩子上的手絹塞了嘴。孫三娘又扯斷晾衣繩,把他綁在一塊扔在院子裡的廢棄門板上。杜長風驚駭無比,他用盡全力掙扎仍不能脫身。
院內眾人看著孫三娘拎著一塊綁了人的門板走來,無不駭然讓開。
“讀過幾本破書就了不起了?還進士呢,連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你既然那麼熱心,我就索性讓你冷靜一下,叫你知道做人第一條就是別嘴賤!”言罷,她一把扯掉杜長風嘴裡的手絹,將他凌空扔入河中。因為有門板,杜長風雖然狼狽嗆水,但還是浮了起來。
孫三娘朝仍在水裡瞎撲騰的杜長風啐了一口:“勸人當小妻,天打雷又劈,一個識文斷字的大男人,這個道理都不懂,還有臉勸我妹子做妾?有本事就讓官府來抓我啊!你不是說讀書人最看中的就是名聲嗎?到時候全天下都知道你被一個女人丟進過河裡,看你以後還怎麼有臉做人!”說罷,她拍拍手上的灰,揚長而去。原本安靜的圍觀百姓,在聽到孫三娘的話後不禁轟然叫好。
杜長風一邊隨河水漂流,一邊狼狽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汴河上的船娘拿起船槳打他,橋上的路人也指著他說笑,杜長風又羞又窘,恨不能立刻淹死,但又實在惜命,仍拼盡全力往岸邊撲騰。
不遠處,雙喜樓的畫舫水榭上,池衙內無比享受地躺在他的相好花魁張好好的膝頭,張好好正拿了根挖耳勺給他掏耳朵。這時,張好好的丫鬟興奮喊了句:“快看外頭,有人掉水裡了!”
張好好一下子來了興頭,拔出挖耳勺便往窗口奔。池衙內被猛捅了一下,疼得跳了起來。張好好卻看著河裡不停撲騰的杜長風樂不可支。
池衙內一臉不快地走到窗邊,看到杜長風斯文掃地的狼狽樣子,也忍不住樂了起來:“喲,這不是書院的杜夫子嗎?”
杜長風看見他,連忙呼救:“池衙內,快讓人救我,我給你錢!”
池衙內不高興了:“老子是東京城十幾家行會的總把頭,你算老幾,敢拿錢砸我?”他轉身回了房間,悠然自得地吃起了葡萄。
池衙內的一眾跟班見杜長風惹惱了老大,紛紛用竹竿戳他。
杜長風又嗆又痛,大罵起來:“池蟠你見死不救,算什麼英雄?十三少,十三少!令祖母的,你一輩子都只配叫十三少!”
池衙內在聽到“十三少”這三個字後,眼光一寒,吩咐道:“把他給我撈起來,好好地招待!”
原來這“十三少”並不是尊稱,相反是諷刺他只是東京十二家行會的總把頭。他原本是想叫“十三太保”的,這外號聽起來就夠威風,可不管怎麼花錢,酒樓行會的人就是瞧不起他,說怎麼也不肯推舉他當行會的把頭,還故意給他起了個“十三少”的外號。不一會兒,杜長風已經被池衙內的手下撈了起來。杜長風趴在旁邊的石頭上不停地吐水。池衙內冷笑著走上前來,眾手下正想動手,杜長風卻虛弱地:“我可是今科進士,你們想以民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