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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接奏出幾個華彩曲段後,宋引章以一輪如急雨般的撥弦結束了整隻樂曲,爾後輕輕喘氣。
整個正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過了許久,柯政率先鼓掌。隨即,掌聲如雷。
宋引章陷入狂喜,對著眾人深深一福。她環顧四周,只見賓客紛紛起立,角落裡的張好好,更是掩住了嘴,眼中又是含淚又是有所不甘。
柯政激動地站起身來:“宋娘子弱質盈盈,曲中卻有金戈風雷之意,一手琵琶絕技,果然能與前朝雷海青齊名!”他離座走到宋引章面前,撫摸著琵琶驚嘆道:“莫非是雷擊木?”
宋引章福身道:“正是,此琵琶名為‘孤月’。”
“好!”柯政吩咐侍立在旁的小廝,“拿筆來!老夫不才,願以兩字以謝宋娘子此曲!”
柯政已至少有十年沒給人題過字了,在場之人都激動萬分地看著柯政揮墨在宋引章的琵琶上寫下“風骨”兩字狂草。
柯政放下筆,意味深長地說:“適才宋娘子有一言,老夫深有同感。士大夫風骨,重逾千金,宋娘子器識,亦與此同!”
一時間,宋引章驚喜得難以自持,她抱著琵琶的手微微顫抖,張好好說她們說到底還是賤籍,可柯相公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誇她具有同士大夫一樣風骨,原來琵琶真的可以成為一把刺破別人的輕視的劍。
柯相的眼睛緊緊鎖住蕭欽言:“柯某忝為首相十餘載,明日便要出京他任,國朝的千斤重擔,如今就要託付給各位了!願列位臣工牢記這風骨二字,不諂,不媚,不驕,不奢。忽以奢迷幸佞為善,當以清貞直諫為法!”
眾人一時靜默,都不敢出聲,良久,還是剛才眼神已略微陰冷的蕭欽言微笑著起身道:“柯公此言大善,各位,請隨蕭某一起,以水酒一盞,折柳相送柯公!”
眾人忙紛紛舉杯,現場的氣氛為之一緩,“風骨”一事就算暫時翻了篇。忠叔忙拍了拍手,幾個雜耍藝人應聲奔進,耍起了套圈。
宋引章見此,忙退到一側,隨著婢女與早在廳側的張好好會合。
一見宋引章入內,教坊眾人立刻涌了上去。
“宋姐姐回來了!”
“宋姐姐,你這可算一戰成名了!”
面對教坊眾女們七嘴八舌的誇讚,宋引章有些害羞地擺擺手:“過獎了,我哪有那麼厲害?”
為首的女孩立刻說道:“你就別謙虛了,誇你有風骨的可是柯相啊!”
宋引章懵懵懂懂地問:“柯相又怎麼了?今天座上,不是有好幾位相公嗎?”
那女孩明顯驚呆了:“你居然不知道柯相?哎呀,怪我,居然忘啦宋姐姐剛從江南來。宋姐姐你有所不知,柯相三十載為相,當年還力主官家親征漠北,是滿朝文武的文武肱骨!就算現在老了要外放榮養,他還是朝里清流砥柱、士大夫的領袖,平常啊,那些個進士翰林,能得他老人家多看一眼,都要高興得睡不著覺,沒想到,他老人家今天居然給你題字了!您就等著吧,以後啊,不知道多少人得求著捧著聽你的曲子!”
另外一名女孩接過話茬:“沒錯!那些當官的都常說,得官家一贊容易,得柯相公一語難!”這時,她突然感覺有人在拉她的袖子,眾人這才注意到角落邊一直對鏡整理的張好好,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張好好似乎毫不在意地說:“繼續啊,怎麼不說了?”
宋引章怕張好好不高興,忙走到她面前道:“好好姐,今天還好有你替我鎮著場子……”
張好好打斷她,強行擠出來了一個看起來過於燦爛的笑容:“咱們姐妹兩個,還說這些客氣的話幹嘛?以後,我還盼著跟你繼續合作呢。”
宋引章鬆了一口氣,連忙點頭應下,但她並沒注意到,張好好低低垂下的手,早已被她自己掐出了血痕。半遮面窗外蟬聲四起,儘管太陽已經西斜,茶坊里依然悶熱得很。孫三娘上完茶點回來,拿起搭在一旁的手絹抹起了汗:“這天氣怎麼熱得這麼快?”
葛招娣雖然也在忙裡忙外,可她顯然已經適應了東京的溫度,見怪不怪地說:“中原就是樣的,一過了四月,就艷陽高照。”
“難怪這兩天酸梅飲賣得還行。”說到這裡,孫三娘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問趙盼兒,“對了盼兒,咱們是不是該買些冰來了?”
趙盼兒從一摞帳本中抬起頭來,天氣轉熱以後,茶坊生意比之前差了些,她雖知眼下是淡季,可心裡依然隱隱著急。“已經訂好了,後日就能送來。不單是茶飲里得加冰,雅室里也得放兩座冰山,要不然,彈琵琶聽琵琶的人擠一屋子,哪還有心思品茗賞雅?”她有些擔心地望窗外,“也不知道今兒引章在相府獻藝,可還順利?”
孫三娘大剌剌地安慰道:“你就別擔心了,顧千帆不是說他會替你看著嗎?相府又不是龍潭虎穴,還能吃了她不成?”
正說著,陳廉飛也似地跑了進來。
“盼兒姐,盼兒姐!”只見他氣喘吁吁地撲在櫃檯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頭兒讓我來傳個話,你趕快去接引章姐,要不然,她只怕就回不來了!”
趙盼兒嚇得臉色一白:“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