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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牧發現顧千帆語氣冷漠,再無一絲從前的孺慕之情後,不禁一愕。
“聽聞中丞為帽妖所驚,官家特召入宮慰問,並許中丞離朝休養。更深夜重,還望中丞今後善自珍重。”顧千帆頓了一下,似是要徹底剝離過去的情分,隨後又向齊牧深深一禮,“告辭。”言畢,顧千帆撇下齊牧,大步離去。
陳廉和引路內侍忙急急追上。
齊牧驚訝地望著顧千帆的背影,喃喃道:“難道,他都知道了?”
宮巷之中,兩人一南一北,分道揚鑣。
顧千帆疾步而行,隨行的內侍被他甩在後面,只能小跑著跟上:“顧副使,你等等!”
顧千帆的眼前卻如浮光閃爍一般,掠過舊時的畫面——數年之前的齊牧拍著尚穿著青色官服的顧千帆的肩,鼓勵地看著他;深夜,齊牧提著胡餅,來皇城司南衙探望顧千帆……飛快行走的顧千帆的眼角隱約有了淚光,眼前的事物也漸漸變得模糊。
就在這在一片模糊中,顧千帆走進宮殿,向穿著常服的皇帝躬身覲見,殿內除了他與皇帝,就只有蕭欽言和雷敬在場。
皇帝走到顧千帆身邊,溫言道:“蕭相此番能平安歸來,顧卿居功甚偉。”
低眉垂首的顧千帆只看得到皇帝的官靴,他恭敬答道:“官家謬讚,實不敢當,此乃臣之本分。”
皇帝頗為欣慰地看著顧千帆和雷敬,不吝讚賞地說:“顧千帆忠勇果毅,可特進為客省使、皇城司使。雷敬執掌皇城司素有功勞,亦進為普州刺史、入內內侍省副都知。”
顧千帆聞言一凜,不可置信地看著蕭欽言,他深諳自己此番晉升,背後有蕭欽言推波助瀾,而這皇城司使的職位,正能實現他為母遷墳的夙願。
見蕭欽言對他緩緩點頭,顧千帆只得與雷敬齊聲道:“遵旨。”
在蕭欽言的注視下,顧千帆機械地開口:“此番幸進,臣不勝惶恐,唯餘一事,乞伏天恩。臣母早亡,幸賴姑母照拂,臣,願為姑母請封誥命。”
皇帝聽了顧千帆的請求,倒是略顯意外,皇城司使位居從五品,按例其母其妻的確可以獲封誥命,可顧千帆卻要為姑母求誥命,這倒是新鮮。他來回踱了幾步,終是無法決斷,最終看向蕭欽言:“我朝可有先例?”
蕭欽言雖然早就準備好了應答的說辭,仍佯做沉思地靜默片刻,方答:“有。太宗朝時,防禦使馬策之嫂,因撫育之恩,冊為郡君。”
皇帝點頭:“養恩大於生恩,既如此,便特賜顧氏以縣君誥命,以全顧卿孝義。”
皇帝話音既落,所有人都等著顧千帆領旨謝恩,然而顧千帆卻似走神一般,沉默地站在原處。
雷敬忙輕咳一聲,提點道:“顧司使這是歡喜得傻了吧,還不謝恩?”
顧千帆這才驀然才回過神來,向皇帝深深一禮:“謝聖上隆恩!”
出宮時,雷敬知趣地尋了個藉口獨自離開了,只留顧千帆與蕭欽言並肩行走在宮巷中。內侍們都依著蕭欽言的吩咐遠遠跟在後面,給他們留出了私語的空間,可路途走了大半,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蕭欽言不想浪費這難得的能與兒子說上幾句話的機會,率先打破了沉寂:“總算幫你達成心愿,我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顧千帆的回答卻十分冷漠:“蕭相公好手段。一招苦肉計,既趕走了齊牧,又能通過我掌握整個皇城司,不負你策無遺算之名。”
蕭欽言不禁苦笑道:“我何時說過要插手皇城司的事了?千帆,都到了現在,你還覺得我是在利用你?”
顧千帆心中不住冷笑,面上卻依然冷漠平靜:“不必巧言令色。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你想得到任何東西,都不會在明處用力,而只會在暗中推波助瀾,一步步把獵物逼到絕境,讓它無從選擇,更無處逃避。”
蕭欽言不明白顧千帆剛在自己的幫助下如願為淑娘求得誥命,為何反倒對他產生這麼大的誤解。他蹙眉道:“你不是獵物,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千帆,我想坐穩這個朝堂,我需要你。”
聽到那句“我需要你”,顧千帆就在心底印證了蕭欽言所作所為不過是要利用他的想法。他放慢腳步,冷淡地說:“可惜我志不在此。等母親的新墓一修好,我便會和盼兒成婚,再尋個閒職外放。至於皇城司,你想交給誰就交給誰,我不在意。”
蕭欽言笑著搖搖頭:“才過而立之年就想閒雲野鶴?未免太早了些吧。你心裡的雄心壯志,當真就按得下嗎?”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宮門邊。顧千帆在宮門外站定,用那雙與蕭欽言極為相似的眼睛堅定地看著蕭欽言,語氣堅決:“按得下,因為我不是你。”
蕭欽言淡淡一笑,顯然根本不相信他的話:“但願如此,可惜,就連齊牧私下裡也覺得,你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行了,你傷還沒好,我不逼你,以後咱們爺倆有的是時間慢慢合計。先好好修你娘的墓吧,遷墳的吉日,務必要告訴我一聲。畢竟,我是她的官人。”說著,他拍了拍顧千帆的肩以示告別,隨後便登上馬車,徒留顧千帆站在原地。
而陳廉也牽著顧千帆的馬走了過來,見顧千帆面色不佳,他小心翼翼地問:“頭兒,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