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一時間,周圍的賓客都看向了蕭謂這邊。在蕭欽言冰冷的目光下,蕭謂羞窘之極,只能飛速退開。
在張好好唱完一曲後,蕭欽言渾若無事地問柯政:“柯公尚覺此曲入耳?”
柯政的目光落在了宋引章身上:“唱得不過爾爾,琵琶更好些。”
張好好頓時尷尬至極,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掛不住了。宋引章卻眼前一亮,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
齊牧捋須對宋引章笑道:“柯公書法聞名世間,早年更是音律大家,能得您一贊,委實不易。”
宋引章強忍激動,站起身來,盈盈拜道:“謝柯公謬讚。”
這時,忠叔湊在蕭欽言耳邊悄語了幾句。
蕭欽言眉眼一挑,看了一眼正不動聲色地坐在席下的顧千帆,笑道:“既如此,就請宋娘子再來一曲。”
張好好用盡了全部理智,才做到退到一邊,將場地讓給了宋引章。
宋引章正欲應聲,卻被蕭謂攔住了。
想到自己為壽宴忙得兩天兩夜沒合眼,到頭來卻被父親一通罵,可顧千帆什麼都沒做,卻能得到父親慈愛的目光,蕭謂妒恨不已地揚聲道:“光聽琵琶多悶啊,還得有個助興的才行!皇城司顧副使,聽說你劍法高明,何不與這位宋娘子效法前朝的公孫大娘和雷海青,為家父舞劍賀壽,如此也是一段佳話?”
蕭謂話音既落,一時舉座皆驚,眾人雖不知道蕭謂與顧千帆到底有什麼過節,可不管怎麼說,當著半個朝廷的官員的面將堂堂皇城司副使比作樂人,實在是奇恥大辱。
蕭欽言難掩怒意,正要發作,不料一旁早就氣得身子發顫的宋引章卻搶先開了口:“不妥!”
她的眼中燃燒著憤怒,抱起琵琶侃侃而言:“孟子有雲,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顧使尊昔日乃二甲進士,今時得官家親賜服緋,若與我等伶人並論,豈不有辱斯文?況且前朝公孫大娘與雷海青,僅為唐明皇同場獻藝賀壽,縱然蕭相公福澤深厚,也還請蕭衙內慎言!”
宋引章不過弱質女伶,卻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指著壽星的長子,蕭欽言和眾官臉色都是一變,柯政看著宋引章的眼神卻頗有讚賞。
蕭謂見狀大急,他惱羞成怒地指責宋引章道:“一派胡言!”
宋引章卻犯起倔來,不管不顧地說:“士大夫風骨,重逾千金。衙內出語不妥在先,妾身不過指出事實,何謂胡言?”
齊牧拊掌點頭,臉現笑意。蕭謂梗著脖字還要回擊,蕭欽言卻帶著怒意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拍,廳內立時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顧千帆見勢不妙,起身護在宋引章之前,淡淡道:“多謝宋娘子。顧某的確不善舞樂。不過說起劍術,倒還確知一二。”隨後,顧千帆問忠叔:“不知今日可備有黃河鯉?”
忠叔忙不迭地應道:“有,有!”
顧千帆向蕭欽言躬身一禮:“昔日太祖曾以金齏玉膾賜趙普趙相公,顧某不才,願以此賀蕭相公眉壽!”
蕭謂先是一愕,在他看來,顧千帆這是變相地向他屈服了,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暢意至極:“好!”
魚被置於顧千帆面前的長案上,在姜水中淨過手的顧千帆運劍如飛,一片劍影飛過,瞬時間,大片魚肉就已被他剔下。顧千帆左掌往案上一拍,被切得薄如蟬翼的魚膾便彈入案上早已鋪好綠色香草葉的盤中。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他又一劍挑起案上的金桔,凌空串於劍上,金黃的桔汁滴於玉碗之中,雅致之極。
這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做完,顧千帆退到一邊,看花了眼的忠叔忙端著魚膾和橘汁碗,送到蕭欽言面前。
蕭欽言強掩情緒,取筷拈了一片,蘸橙汁而食,良久方道:“切破金橙佐膾齏,紫花碧葉薦芳樽!好,好,好!”
管家又依次將魚膾送於安國公、柯政等貴客。高鵠雖然之前與顧千帆的幾次見面都不算愉快,可他也忍不住大讚“魚劍雙絕”。
齊牧和雷敬都頗有深意地觀察著顧千帆。在一片叫好聲中,顧千帆表情平靜地回了座位,根本不看面如土色的蕭謂,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柯政取過一片魚膾細品後,微微點了點頭,隨即,他揚聲道:“果如高觀察所言,宋娘子,老夫還等著聽你的第二曲呢。”
宋引章立刻抱琵琶走到堂中央:“謝相公青目,妾身此曲,名為《涼州》。”
她看了一眼座上的顧千帆,見對方輕輕頷首,更是信心倍增。只見她信手一划,一串樂聲便如珠落玉盤般響了起來,饒是蕭欽言,也不禁凝神細聽。
曲聲清越激昂,先如幽泉乍迸、後如鐵騎刀槍,凝神彈奏的宋引章似是用盡了全部的心力,越彈越是專注。宋引章的眼前浮現起她被周舍毆打的痛苦、跪在華亭縣衙以及剛才在烈日下站立的無奈,漸漸地她完全沉浸在了樂曲之中,她要像顧千帆所說的那樣,用琵琶當劍,狠狠地刺回去!
曲聲有如金石,閉目細聽的顧千帆,也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在皇城司出生入死的金戈鐵馬,在這一瞬間,曾經讓他深深為恥的鷹犬身份,似乎突然消散了。當初,他也曾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遊俠自況,這些早已在不斷的血腥與利用中被磨鈍了英雄氣概,今夜卻似乎又要藏劍龍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