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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旭聽到“皇城司”三字,驚恐之下竟突然力氣大漲,強行抬起半個身子問:“這件事怎麼會和皇城司相關?難道官家,官家也知道我毀婚的事了?”
高福冷哼一聲:“官家要是知道了,你這會兒早流配崖州了。”
歐陽旭這才鬆了一口氣,再度軟倒在地。
高福對歐陽旭的反應很是滿意,他剛才故意把話只說了一半,見歐陽旭放鬆下來,又補充道:“不過趙娘子她,很快就要嫁給皇城司的顧使尊做夫人啦!”說完,就哈哈大笑著離去。
歐陽旭驚怒交加,在地上爬行:“等等,別走,告訴我怎麼回事?趙盼兒怎麼又要嫁人了?”
躲在角落中的道童跑了出來,想要扶起歐陽旭。歐陽旭揮開道童,用力在地上爬著,聲音越來越小:“別走,你們別走……”然而,高家人早就消失在風雨之中。
一場大雨過後,東京的天氣又比之前更熱了幾分。一大早,茶坊院外已經擠得里三層外三層,全憑几個壯漢維持著秩序。
葛招娣張開雙臂,擋在院門外大喊:“別擠,別擠啦!”
體胖的濁石先生已經擠得滿頭大汗:“我也不想擠啊!可你能保證我們這些老客今天能聽到宋娘子的琵琶嗎?”
眾文士應和道:“就是,我們都排了一上午了!”
葛招娣好不容易才壓過眾人的聲音:“可茶坊就這麼一點大,裡頭早就坐滿了!”
濁石先生扇著頭上的汗:“難道不能像以前那樣在院子裡加演一場嗎?”
眼看院外的客人們不肯散去,趙盼兒只能去雅室同宋引章商量能不能臨時加演一場,沒想到她還沒開口,就被宋引章搶先拒絕了。
宋引章興致缺缺地說:“我太累了,不能再彈了。”
趙盼兒柔聲勸道:“我知道你累,可是外頭的都是熟客……”
想到沈如琢提醒她的話,宋引章還是有些不情願:“可是我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啊,柯相親口誇過我,若是再為了幾百文的茶錢,給這些煩人的酸秀才說加演就加演,還對得起我琵琶上‘風骨’這兩個字嗎?本來,今天我都只想彈一場的。”
趙盼兒其實早就看出來宋引章自從壽宴獻藝回來,就對茶坊的事很不耐煩,她沉默良久方道:“可沒有這些臭茶錢酸秀才,當初我們在東京,根本就活不下來。”
宋引章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訕訕地別開了目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有些累了。”
趙盼兒忍不住提醒:“所謂風骨,在的是心,而不是形。”
宋引章垂下頭,嘴唇微微囁嚅了一下,看起來很是委屈:“我知道了,我加演就是。”
此情此景,讓趙盼兒感覺自己才是那個壞人,她無奈道:“我也不是逼你,只是……”
這時葛招娣的聲音從門外響起:“盼兒姐,好了沒有,他們又鬧起來了。”
趙盼兒抬高聲音對門外道:“讓他們再等一等,說最多半個時辰,我們擺好座椅,馬上就好!”說完,她看了看仍然低頭擺弄著琵琶的宋引章:“今天就辛苦你了,再堅持一回,我保證,明天一定讓你好好休息。”
宋引章柳眉微蹙,終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茶坊的院子裡坐滿了人,外圈也擠得里三層外三層。琵琶聲甫一響起,眾人屏息靜聽,或點頭、或暗嘆,俱是享受之極。
雅室內的宋引章越彈越難過,一滴委屈的淚珠終於流了出來,她手中手撥弦不停,嘴裡卻喃喃道:“琵琶本來是件雅事,為什麼我現在都名滿天下了,卻還得像在瓦子裡的雜耍一樣討好他們,為什麼?”
淒婉的樂聲傳到茶坊外的院子,擠在這裡的百姓文人也紛紛搖扇駐足凝聽,不少還受曲聲感召,抹起了眼淚。杜長風正是其中之一,他聽到動情之處,正老淚橫流,手中的眼鏡卻被身邊的另一位抹淚人碰掉在地上。
正指揮著壯漢從車上搬冰桶下來的孫三娘見杜長風狼狽地趴在地上找眼鏡,一會兒被人無意踩一腳,一會兒又碰到了柵欄,先是覺得好笑,但慢慢在曲聲的影響下,卻覺得他分外可憐。
猶豫了一下之後,孫三娘走上前撿起草從里的眼鏡,遞還給杜長風:“給。”
“是你!”杜長風戴上眼鏡,認出了孫三娘,他有些緊張地說,“謝謝……那些果子,我都收到了,挺好吃的”。
孫三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一個都沒吃上,全被那幫渾小子搶光了,怎麼知道好吃不好吃?”
杜長風一時大窘:“你怎麼知道?”
孫三娘心道,自然是陳廉告訴她的,可她卻決定逗逗杜長風,一邊往車邊走,一邊說:“我都能把你摔進河裡,還能不知道你這點破事?”
杜長風眼見伊人身影漸漸遠去,忙追了過去:“等等!高家、高家沒再找你們麻煩了吧?”
“不用你瞎操心。”孫三娘順手從車上拿出來一小塊冰扔給他,“拿好了,趕緊涼快涼快,瞧你一身臭汗,還為人師表呢。”
杜長風捧著那一塊冰,又是清涼又是尷尬,琵琶聲依舊淒涼幽遠,杜長風的心卻暈暈乎乎地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