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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盼兒的眼神冷冷地掃向池衙內:“原來一千來貫對池衙內來說只是小事。”
池衙內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求生欲極強地解釋道:“我錯了!我不借你那三百貫,真的不是有意要噁心你!我就想跟你開個玩笑!何四,趕緊去當鋪把茶坊的地契取出來還給咱們盼兒姐!”
趙盼兒心中氣悶,再一次把池衙內當作空氣,目光越過他看向掌柜:“帶我去那邊看看。”
掌柜領著趙盼兒穿過走廊,池衙內一路追著趙盼兒,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地叫著:“盼兒姐、盼兒姐,您老別生氣好不好?望月樓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幫你出氣,揍那個混帳一個花開百日紅行不行?”
趙盼兒停下腳步,眼神如刀:“你說誰老?”
池衙內馬上改口:“我老,我老。盼兒姐是尊稱,尊稱。我那些手下好多都不認識你,可他們只要一聽我叫你姐,肯定都敬著你,對不對?顧千帆比我還小一個月,你怎麼可能比我老呢!”
聽到“顧千帆”三個字,趙盼兒心口不受控制地抽痛一下,她語氣驟然冷了下來:“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池衙內一邊忙不迭地點頭,一邊將趙盼兒引向天井:“一定,一定。來,盼兒姐你小心路滑。”
天井下那片空曠的場地中只放著一張碩大的八仙桌,上面擺著各種賭具。陽光從天井中央射下來,照亮了一閣的灰塵。
“這兒原來是一處小瓦子,老闆折了錢賣給我,我瞧它離永安樓近,還費勁把它整個挪過來,把兩處打通了,原想著永安樓生意好了,也能帶帶這兒,結果一直就這麼拋著,木頭都快朽了。”池衙內摸了摸八仙桌,結果摸了一手的灰,嗆得他打了個打噴嚏。
趙盼兒趕緊往後一躲。
池衙內又溜溜達達地走上二樓,拍拍這、摸摸那,由於場地空曠,他說話時都帶了回聲:“我娘生下我就走了。還好,我爹疼我,大哥也不嫌棄我這個庶出的弟弟。小時候,他們老帶我上這兒來,一起看相撲,看傀儡戲。那會兒這裡人真多啊,燈一亮起來,密密麻麻地全是人。我就坐在這,嗑瓜子,吃果子,跟顧——跟別家孩子斗磨喝樂,一玩就是一晚上,別提多開心了。別看這地方如今已經破敗了,可它在我心裡,就跟天宮似的,所以,我才一直沒拆了它蓋別的,不然這地段這麼好,換成珠寶鋪子,肯定賺翻了。”
趙盼兒仰著頭,出神地看著頭頂四方形的晴空,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教坊時的光陰:“我心裡,其實也有這麼一個地方。”
池衙內回身不見她,卻發現趙盼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樓下的天井中央。一束陽光打在她精緻的面龐上,四周煙塵飛舞,映得一切有如虛幻。趙盼兒蓮步輕移,輕輕轉了數圈。
池衙內一時看痴了。
第三十二章 故人歸
天井之下,趙盼兒顯然陷入了回憶之中:“你知道,我之前做過歌伎,小時候,著實吃過不少苦。那會兒,我喜歡跳舞,可每回記起我娘的吩咐,又不敢跳得太好。所以總挨樂營管教媽媽的打。有一次,我又縮在角落裡哭,有個小娘子替我抹去眼淚,跟我說我娘說得對,對於我們身在賤籍的人而言,以色事人的才藝越多,才越可悲。她說,若是我喜歡跳舞,她以後悄悄帶我去瓦子裡玩,我們私下裡跳就好。那裡的人,不會看不起我們。”
池衙內張了張口,搜腸刮肚地找著安慰趙盼兒的詞彙,一時卻也沒想出來。趙盼兒眼前浮現她和宋姐姐一起在瓦子裡歡快地跳起胡旋舞的畫面,繼續說道:“她就是引章的姐姐,她帶我去瓦子的時候,那兒總是笑聲不斷,有糖吃有歌聽,又暖和又快活。也只有那兒,我才不會挨樂營的管教媽媽打,才會開開心心地看姐姐們在上頭唱歌跳舞。所以,就算歌伎生涯那幾年是我最不堪回首的時光,但瓦子對我而言,卻依然是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後來呢,後來琵琶精的姐姐怎麼了?”池衙內已經聽入了迷。
趙盼兒沒有回答,而是低下了頭。
池衙內立刻明白過來,心中唏噓不已:“難怪你那麼一直照顧宋引章。哎,她們和好好一樣,都是命不好,世代樂籍,輕易贖不了身。要是我爹和我大哥還活著,還能想想法子……”
趙盼兒輕輕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從回憶回到現實:“不說其他了,我只問你一句,如果你也覺得瓦子好,為什麼我們不把它重新開起來呢?”
池衙內被趙盼兒跳躍性的思維弄懵了:“啊?可是咱們開的不是酒樓嗎?現在改開瓦子?這彎轉得太急了點吧?”
“酒樓里難道就不能開瓦子嗎?”趙盼兒仰頭看向站在二樓圍欄邊的池衙內,微微一笑,像是在說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如花笑靨落入池衙內眼中,池衙內只覺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正在他心中升騰而起,那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像是三冬飛雪,千樹萬樹、紛至沓來;像是四月春暉,千絲萬縷、暖意融融。
他趕緊晃了晃腦袋,想也沒想便否決道:“當然不能了,酒樓行會不會同意的。瓦子是下等人去的地方,開在酒樓里,多跌份子啊。”
而樓下的趙盼兒整個人都容光煥發,她清聲反問:“酒樓行會是律法嗎?你願意服他們管嗎?他們又管得了你嗎?誰說瓦子是下等人才去的地方,是那幫說商人低賤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