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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帆在她耳邊低語:“我真的會動手。”
趙盼兒恨恨看了眼顧千帆,猛地沖他肩膀就是一口。顧千帆一個吃痛將她推開,趙盼兒卻吃力地笑了笑:“你動手,我就動口。”
顧千帆皺眉看了趙盼兒片刻,終是不再言語。見顧千帆轉頭大步而去,轉瞬沒入黑暗,趙盼兒捂住傷口,幾乎脫力地順著樹幹滑坐於地,放在從前,她絕不會想到,“活下來”這件事竟能讓她倍感慶幸。
大雨滂沱,趙盼兒按著手臂,掙扎著走回馬車旁,艱難地爬了上去。她撕下一截衣衫,正準備包紮,耳畔突然想起顧千帆的警告——倘若被人發現她曾去過楊府,那行兇之人必會殺她滅口。思及此處,她放棄了包紮,此時已近天明,盼兒決定等待天亮後城門一開再回去。天色由昏黑至月白,像是誰不斷地向濃墨中注了水,最終暈染上硃砂,直到旭日東升,朝霞瑰麗。趙盼兒狼狽地單手趕著馬車行至城門,亂發糊住了她的面孔,一見守城士兵,便滾下馬車求救,哭訴道:“官爺,請問城裡哪有大夫?雨太大,奴家的車翻了……”
守城士兵看著趙盼兒血跡斑斑的手臂果然不疑有他,將她放進城內,為她指了路。脫離守城士兵的視線後,趙盼兒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趙盼兒強撐著回到自家附近,正要推開院門,突然有一個聲音遲疑地在她背後響起:“趙娘子?”
“德叔?”盼兒認出了這個聲音,不敢置信地回首,來者果然是歐陽旭的家僕德叔。
德叔有些驚訝地看著渾身狼狽的趙盼兒,他剛才險些沒敢認。“老奴拜見娘子,娘子這是怎麼了?”
趙盼兒的疲憊瞬間消失,她胡亂整理了一下自己,便激動而興奮地說:“我沒事,只是跌了一跤。德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就你一個人?歐陽呢?”她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緊張:“他不會出事了吧?還是——他這回又落第了?”
“怎麼可能!”德叔的臉上寫滿了自豪,“老奴回來,就是來報喜的,蒙官家集英殿御筆親點,少爺他如今已經是今科的探花了!”
趙盼兒身子一晃,好容易扶著馬車才站穩,臉上的笑容如陽光一樣明媚,喃喃道:“中了,真的中了……”她見德叔還背著沉重的包袱,忙推開門將他引進院內,嘴裡根本停不下來:“德叔你快進來,從頭到尾好好地把他在東京的事都跟我說一說!哎呀,他也真的是,為什麼不寫信過來,倒讓你來回跑上幾千里來接我進京?不過有你幫忙也好,歐陽的書那麼多,我一個人也帶不了那麼多箱籠。對了,咱們去東京,是走水路好呢,還是走陸路好?”
見趙盼兒如此,德叔不知接下來的話該如何開口,但為了少爺的前程,他必須要說出來。
趙盼兒對德叔的尷尬渾然未覺,依然一臉興奮地邊走邊說:“我知道他擔心什麼,不就是覺得我不該再做生意了嗎?放心好了,茶鋪正好出了點事,我索性關門就是了。對了,這一大早的,你用過飯沒有?”
德叔插不上口,只得道:“吃過了。”
趙盼兒點點頭:“那你在正房裡稍坐,我先去換件衣裳。”
德叔決定還是儘快把事情說清楚:“趙娘子……”
偏偏這時,孫三娘的聲音也響了起來:“盼兒!”她匆匆奔進院來,還是那般風風火火。“我擔心死了,你怎麼一晚上都沒回來?剛才我一出院門,看見馬車就……”孫三娘被趙盼兒的樣子嚇了一跳,以為她跌進了泥坑。
趙盼兒卻滿臉激動:“三娘姐。歐陽中啦,還是探花!”
孫三娘高興得差點跳起來:“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恭喜恭喜!我就說你天生就是個進士娘子的命嘛!那你幾時進京,我來幫你收拾行囊!”
見她兩人越說越歡喜,德叔急了,大聲道:“趙娘子!”
趙盼兒和孫三娘愕然看向德叔。
德叔期期艾艾,終歸還是狠下心來:“孫娘子也不是外人,老奴索性就直說了吧……趙娘子,老奴不是來接你進京的。官人他幸得宮中賢妃賜婚,等過了穀雨,就要和高觀察家的千金成親了。”說到這裡,德叔臉上難掩得意,歐陽旭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少爺金榜題名、又喜得高觀察青睞,這仕途馬上就要平步青雲,不是一個小小茶鋪老闆配得上的了。
“賜婚……”趙盼兒眼前的世界一下只剩黑白兩色,她耳邊嗡嗡直響,只見到德叔的嘴唇不斷開合,卻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接著,她驟然暈倒在地。
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她送歐陽旭進京趕考的那天,錢塘難得下雪,那一日的雪景卻格外好看。大雪紛飛中,歐陽旭執著她的手鄭重發誓:“此番我若能高中,定要以三書六禮迎你入門。”
趙盼兒倚門目送他遠去,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巷口卻突然漫起一層迷霧,趙盼兒奮力揮開:“歐陽,歐陽,你小心些!”
但迷霧散去後,前方卻露出身著新郎禮服的歐陽旭與另一女子的背影。
趙盼兒大駭:“歐陽!”她猛然直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於床榻之上,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她依稀聽見孫三娘和德叔在簾外的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