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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帆躲在神像後,透過縫隙,他看到神像前正忙著求籤幾個女人,回首看看後窗透出來的天色,他開始有些著急。
這時,趙盼兒走進廟中,大聲道:“雨!雨!外頭下了好大的雨!”
求籤的婦人們看著廟外的刺眼的陽光,面露疑惑。
顧千帆卻突然意識到什麼,不禁一怔。
趙盼兒繼續對著月老像高聲祝禱:“神仙啊神仙,外面的雨太大了。求您保佑我家裡的蛇趕緊都鑽出來,爬到後頭的田裡去,我等著,一定一定啊!”她特意在幾個字上加重了音,她端端正正地拜了拜神像,便唱著小曲出了廟。
在場的婦人們只覺得遇到了瘋子,議論紛紛地走出月老廟。顧千帆卻只是凝眉深思了一瞬,便趁此機會擊碎了已經被白蟻蝕爛了的後窗木框,閃身而出。
行至一片綠油油的田地邊,顧千帆果然看見了正挑著擔子四處張望的趙盼兒。他躲在暗處,朝趙盼兒身旁扔了顆石頭。趙盼兒轉頭看見他,鬆了一口氣,故作悠閒地走到他的身邊,放下擔子做休息狀,從而擋住行人的視線。她將一頂帽子和一件衣裳遞給顧千帆,低聲道:“換上,我帶你離開這個鎮子!”
顧千帆匆忙換衣,卻聽到趙盼兒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低聲問:“你病了?”
趙盼兒略沒好氣地答:“還不是你害的。”顧千帆這才想起來昨夜他把趙盼兒丟在大雨中的場景,知趣地沒再繼續這一話題。
在趙盼兒的掩護下,顧千帆扮成運貨的腳夫混到船上,趁沒人注意,他閃身潛入趙盼兒租住的後艙。趙盼兒將房門緊緊插好,又從籃子裡的找出一串風鈴,掛在門框上。
趙盼兒扶著桌子匆匆交代道:“這商船拿的是倉司發的茶引,盤查的人少。你就暫時躲在這裡吧,船上的人不會隨意來後艙,有人偷偷闖門,風鈴也會響。你想在哪下船,隨便。”
正在此時,船身一個顛簸,趙盼兒站立不穩,顧千帆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趙盼兒發現自己置身於顧千帆懷中,這姿態顯然曖昧之極。她忙尷尬起身:“多謝。”
顧千帆毫無旖旎之念,只顧著盯著從盼兒肩頭滲出的血跡:“你肩上的傷口也出血了。”
“你還好意思說?”趙盼兒沒好氣地走到角落,“可能是剛才挑擔子壓到了傷口。我要上藥,轉過頭去,不許看我!”見顧千帆依言背過身去,趙盼兒拉下衣襟,艱難地為自己止血上藥。
顧千帆不小心從銅盆的反光處看到了趙盼兒雪白的肩頭,眼神一閃,趕忙移開眼神,略顯刻意地找了個話題:“你怎麼知道皇城司的暗語?”
“雨和蛇?”趙盼兒不假思索地答,“我記得那天在楊府,你好像這樣跟手下說來著。當時我覺得古怪,所以就記住了。剛才廟外頭都是官兵,我一著急,就胡亂試了試。雨就是遇敵,蛇就是藏起來。我猜得沒錯吧?”
“瞞天過海,喬裝逃竄,這一套你倒是挺熟。”顧千帆語氣平淡,心中卻想,這皇城司暗語竟被趙盼兒輕易識破,看來也該改改了。
趙盼兒上完藥,攏好衣襟走到銅盆處洗著沾血的血絹,諷刺道:“沒錯,當歌伎的時候練就的本事,專門幫著躲債的潑皮逃債,顧指揮滿意了?”
顧千帆不禁反問:“做過歌伎,怎麼還敢肖想做進士娘子?哪個士大夫會娶這種出身的女人?”察覺到趙盼兒震驚而受傷的目光,顧千帆意識到自己所言不妥,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一時失言。”
趙盼兒見他臉色蒼白,將手中的手絹丟回水中:“算了,你的傷也不輕,懶得和你計較。”她指了指桌上的藥瓶:“識字吧?哪些藥能用,自己挑。”
見顧千帆面露不快,趙盼兒冷哼道:“怎麼,只許你明著戳我的肺管子,就不許我暗著損你?我太知道你們這種人了,嘴上說聲失言,心裡照樣還是看不起人。你後悔的,只是覺得不該把心裡話說出來而已!我當過歌伎又如何?總比你們皇城司的名聲好些。都是半斤八兩,就別老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也不想想,剛才還是我救的你!”
“我又沒要你救我!”顧千帆脫口而出。
“那你現在下船啊!”趙盼兒不甘示弱。
顧千帆與趙盼兒四目相對,眼中火花四射。趙盼兒卻又咳了起來,不一會兒就上氣不接下氣。顧千帆將茶遞給她,沒有說話。良久,趙盼兒才緩了過來。
船艙中陷入一陣尷尬的寂靜,顧千帆覺得無趣,主動提議:“就此休戰,如何?”見趙盼兒不睬自己,他又說道:“我至少要過了秀州才能下船。這兩天就以桌為界,你左我右,互不相干。”說著自顧自地解開衣衫,困難地扭著腰上著藥,卻因手臂上有傷,失手將藥瓶掉在了地上,那藥瓶咕嚕嚕地滾到趙盼兒面前。
趙盼兒嗤笑一聲:“喏,那這藥現在滾到我這地界來了,你是不塗了怎麼著?”
顧千帆一時語塞,恨恨地盯著那個藥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藥瓶長了腿投了敵。
趙盼兒看到了顧千帆鮮血淋漓的傷口,頗為不忍。她撿起藥瓶走了過去,放柔了聲音道:“什麼你左我右,這艙房都是我租的,明明整個都是我的。手臂伸直,讓我看看。”說著就將頭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