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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官家來過永安樓,她們都爭著來了吧?”前幾日,官家雖是微服私訪而來,但這逸事早就經由林三司“不經意”地泄密,因此永安樓現在早已成了東京文人墨客們趨之若鶩的必訪之地!
宋引章正色起來:“不單是為這個,以往她們這些行首按制去別的酒樓應召侍宴,雖然面子上風光,可做的仍舊是陪笑的勾當,就連休息的時候都只能擠在後面的小雜間。可咱們永安樓不但份子錢多,招待得更是細心,不少士子還為著每半個月一次的評詩來討好她們。這些尊重雖然算不上多,但也已經讓她們覺得安慰了。”
趙盼兒停下腳步,心生感慨:“這些都多虧你考慮周到。”
“因為我經歷過,所以才明白她們到底想要的是什麼。”在燭光的倒映下,宋引章的雙眼含光。
趙盼兒知她心意,握住她的手,輕聲而堅定地說:“一步一步地來,總有一日,賤籍這兩個字,不再會成為我們的心魔。”
宋引章也認真地點了點頭,她相信那個日子一定會到來。
此時已經到了一元閣門外,進門前,宋引章有些遲疑地問:“姐姐,你……真的不考慮池衙內?他畢竟挺有錢的,還願意為你做低伏小……”
趙盼兒搖了搖頭:“我也是到了現在才明白,原來真正喜歡一個人,不會去想自己能得到什麼,而只是會去想能為他再多做些什麼。”
宋引章知道趙盼兒的“他”指的是誰,可那註定不是一條容易的路。“那你要為他再做些什麼呢?”
趙盼兒仰起頭,目光篤定地看著窗外的璀璨繁星:“逼他走出自己的世界,到我的世界來!”
月上柳梢,才是顧千帆和眾手下的下衙時分。一行人走出皇城司,顧千帆還在細細吩咐:“明日官家駕幸鄂國長公主府,務必要多派些人手。孔午,我讓你問大理寺要的……孔午?”
孔午只顧著看皇城司外牆,有點走神,此時忙應道:“下官在!”
“你怎麼了?”顧千帆狐疑地打量著孔午。
孔午指著外牆上的蔓藤,臉上寫滿了疑惑:“我就是瞧著這裡有點古怪,這花什麼時候開出來的?早上我來的時候還沒有啊。”
顧千帆放眼看去,只見司外的一牆蔓藤上,竟然密密麻麻插滿了黃花!他心中巨震,未及多想,身體已經率先做出了反應,他奪過手下的馬匹,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頭兒!”孔午和陳廉驚愕地對望一眼,然而,街巷中早已不見了顧千帆的蹤影。
顧千帆一路風馳電掣,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時間便到了半遮面。茶坊中一燈如豆,映出一女子的側影,蝕骨的思念席捲而至,顧千帆想也沒想,便顫抖地推門而入:“盼兒!”
雅室中,趙盼兒有如玉人一般靜立。
顧千帆想奔向她,但最終卻遲疑卻步:“盼兒,你想見我了?”
趙盼兒回過身來,燭火映照下的她美得幾乎不似真人。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可顧千帆卻近情情怯,不敢再近一步。兩人就這樣,隔著重門,相對而立
趙盼兒輕聲道,“顧千帆,上回你說要我給你一次機會,我給你。”
顧千帆身子一震:“盼兒。”
她對著天地說:“現在這裡只有天地、你我兩人,所以,我才敢放下所有的自尊和驕傲,再問你一次——你到底還願不願意娶我?”
顧千帆如遇雷擊,不由得上前:“我願意,無論任何時候你問我,我都願意!可是,”顧千帆遲疑了一下說,“你不會原諒我的……”
趙盼兒不禁上前幾步,聲音中透著酸楚:“為什麼?呵,為什麼?難道就因為你是蕭欽言的兒子?因為你爹是彈劾我爹的御史?因為他是害得我父母雙亡,早早淪入的賤籍的元兇?”
“你全都知道了。”顧千帆的眼眸中寫滿了震驚,良久,他低下頭,苦澀地承認,“是,正因為我們永遠也邁不過這道血海深仇的深淵,我才不配和你在一起。”說完,他整個人陷入愧疚自責的情緒里,不能自拔。
“只是你邁不過而已。”趙盼兒眼眶泛紅,聲音卻乾脆果決。
顧千帆抬起頭,語氣中滿是不敢置信:“盼兒?”
趙盼兒一行清淚落下:“蕭欽言彈劾過我爹,可就算他現在是奸臣,當初那道奏摺也是他身為言官的職責所在。讓我淪入賤籍的,不是官家,也不是蕭欽言,而是我爹當初的選擇!他明知當時開城是違旨抗命,可他還是做了,因為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北人殺大宋的百姓不管!後來,副將大叔來贖我時告訴我,臨終之時,我爹一直說對不住我娘和我,可是他不後悔。而我是他的女兒,顧千帆,你記得嗎?我跟你說過,無論何時,我也都不會後悔!”
顧千帆聽完趙盼兒話大受震動。若換了別人,或許就會拉住她的手,就勢與她和好如初。可顧千帆知道,這一切並不是盼兒一句“言官職責所在”的大度便可就此揭過的——她並不知道蕭欽言為了上位而借黨爭讒害忠良的細節,但他卻早已從各種蛛絲螞跡中拼湊出了當年的不堪真相,他不可以自欺欺人,更不可以再欺騙這個為了拉出溺水的他,而不惜揭開自己最痛楚的傷疤的女子。於是,他生生地停下了自己差一點就要移動的腳步:“但我始終是蕭欽言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