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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帆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緩慢而溫柔地向她走來:“盼兒。”
“你別過來,也別那麼叫我!”趙盼兒急急倒退一步,“那一天,我要你回去想清楚,到底要以什麼樣的心態來對我,否則別來見我,你想清楚了嗎?”
顧千帆神色極為認真:“想清楚了。”
趙盼兒渾身一震,有些不敢面對這個問題的答案。
顧千帆深吸了一口氣:“趙盼兒,你聽好了,我想了幾天,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你,所以我想娶你,和你白頭到老。”
趙盼兒不可置信地後退了一步:“你瘋了!你剛才看清楚我跳舞彈琴的樣子了嗎?你還記不得我在周舍面前也曾濃妝艷抹,媚意勾引過?除了你熟悉的我,那一面,也是我!你是朝廷命官,可我做過樂伎,而且從今天起,只怕全東京城的人都知道……”
顧千帆卻一把擁住了她,眼中寫滿了深情:“那又如何?要娶你的又不是他們,而是我!”
趙盼兒仍在微微掙扎:“可是……”
顧千帆不許她掙脫,強勢地說道:“沒什麼可是,情愛一道,我向來遲鈍,也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但只要一旦認定,我就和你一樣,絕不後悔。因為什麼良賤之別,什麼身份地位,在我這種刀口上舔血的人看來,都是浮雲。趙盼兒,還記得你剛才說過什麼嗎?無論是生在御園還是錢塘山間,只要茶湯香凝悠遠,便自能引來賞味之人。我,顧千帆,便是你那個人。”
趙盼兒如遇雷擊,貪戀地感受著顧千帆身上的溫度。顧千帆放開她,摘下樹上的石榴花枝,遞向趙盼兒:“媒聘尚未齊備,暫且以此為禮,盼兒,你可願意?”
趙盼兒沉默良久,終於伸出手,顫抖著接過了那枝石榴花。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顧千帆竟然開心地將她高高舉了起來。
趙盼兒又氣又急,拍打著顧千帆的肩:“快放我下來!別讓客人們看見了!”
顧千帆促狹一笑:“叫我名字,我就放你。”
“顧千帆——”趙盼兒急急叫道,然而顧千帆並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趙盼兒突然心領神會,放柔了聲音:“千帆,放我下來好不好?”
聽到趙盼兒喚自己“千帆”,顧千帆滿意地笑了起來,那一笑當真是意氣風發、看殺衛玠。“好。”他將趙盼兒輕輕放了下來,可依舊未曾鬆手,眉眼中帶著從未有過的欣喜。
一簇簇火紅的石榴花之下,趙盼兒羅袖迎風、眉眼如畫,她仰頭看著顧千帆英俊的面龐,一時,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另一邊,忙得不可開交的宋引章趁著換水的空檔到屏風後休息了一下,身邊有微風漸起,她以為是孫三娘在替她扇風,回過頭卻發現原來拿著團扇的人是沈如琢。宋引章結巴起來:“啊,怎麼是你!你,你怎麼又來了?”
沈如琢自如地走到宋引章身邊:“一回生,二回熟嘛。上上次幫你姐姐忙,你還知道請我來聽琴。上次幫你通報敵情之後,你就完全不理我了?真是個狠心的小娘子。”
宋引章一咬牙,推開沈如琢:“請你離我遠點,我不喜歡和別人這麼接近!”
沈如琢冷不防地被推了一個踉蹌,詫異地看著宋引章:“你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宋引章逃開沈如琢的桎梏後,勇氣漸生:“我的琵琶重十六斤,我天天抱著它,當然不會手無縛雞之力!你一再接近我,到底想要什麼?”她看著沈如琢,狠心道:“我嫁過人了。”
沈如琢一頓,驚奇地看著她,果然退開了一步。宋引章見狀心頭一寒,冷笑道:“你這麼對我,無非是看中了我的顏色,又覺得我不過是個初來東京的官伎,可以隨意輕薄。不過剛才盼兒姐的話,徹底點醒了我,就算我身在樂籍,但可自尊自立,絕不是一隻你可意任意逗弄的小貓小狗。沈著作,我可不是什麼不知世事的小娘子。我嫁過人,還和離過,我的前夫被我親手送進了大牢!沈官人,你是名門之後,我奉勸你一句,最好別和我這種聲名狼藉的女子攪和在一起,否則,恐怕會有損你的官聲。”
沈如琢臉上的異色漸漸消退,笑道:“喲,你這是在替我擔心嗎?可惜,你的事情我早就全知道了。華亭縣那案子,還真是挺轟動的。嘖嘖,刺配三千里,宋娘子還不承認自己狠心?”
宋引章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沈如琢:“你、你全知道了?”
沈如琢眼中含笑地點著頭:“自然是全知道了,遇事膽小怯弱,遇琴則沉穩有度;畏我如洪水猛獸,可對前夫,卻能狠心絕情。宋娘子,你到底有幾面?”
宋引章瑟瑟發抖,她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她想扶住旁邊的桌子借力,卻扶了一個空,身體頓時失去平衡。
“小心!”沈如琢一把扶住宋引章,見她猶自如驚鳥一般,便鬆手長揖一禮,“對不住,剛才是沈某孟浪了。原本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卻嚇到了宋娘子。”
宋引章驚疑不定地看著沈如琢問:“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沈如琢正色道:“沈某真的只是想多了解一點宋娘子而已。剛才你說我看中了你的顏色。錯了,沈氏三朝世家,我見過的嬌娃妖姬何止百人?我的確對宋娘子有意,但卻與色相併無關聯。如果說最初吸引我的,是你這手出神入化的琵琶技藝;但在解了你的過去之後,我卻是由憐生愛,由敬生重。宋娘子,有道是物肖主,曲如人。你的琵琶曲中既是一派光風霽月,又何必在意那靈台之上的些許塵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