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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盼兒把顧千帆拉到屏風外,點起了蠟燭。
燭光驟亮,顧千帆下意識躲避,趙盼兒卻倒吸一口冷氣,只見顧千帆手上、臉上、身上都是斑駁的血跡,臉上的神情疲倦至極、下巴上新長出的胡茬也未及清理。
“沒事,只是手臂上挨了一劍。”顧千帆說這話時的語氣,仿佛是在說他只是掉了根頭髮。
趙盼兒還是固執地捲起他的衣袖,小心地為他檢查著傷口:“誰傷的你?”
顧千帆搖頭,似乎感覺不到身上的傷痛:“不重要,我來找你,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趙盼兒意識到這個問題對他而言一定很重要,她認真地看著他,道:“你說。”
顧千帆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宋引章以後再騙了你,你會如何?你說你從不後悔,所以就算宋引章之前背棄過你的信任私奔,你仍然還要救她,為此,你寧願謊稱自己是你最討厭的青樓女子,寧願和你厭惡的男人虛與委蛇。就算你這樣做,是為了還你欠她姐姐的性命。那還清以後呢,如果她再一次背叛你,你會怎麼做?”
趙盼兒沉吟片刻,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有恩的還恩,有怨的還怨。不念前後因果,只遵當時本心。”
顧千帆點點頭,悲涼地笑了笑:“很好。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剛才,我殺了我最好的朋友。”他頓了頓,輕輕地說:“我的兄弟,已經死了。”
雖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趙盼兒卻點了點頭:“殺得好,他一定該死。”顧千帆本以為趙盼兒一定會害怕,畢竟他不僅殺了人,殺的還是好兄弟。他看著趙盼兒剔透的眸子,忍不住問出了那個從第一次見到她起,他便一直好奇的問題:“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怕我?”
趙盼兒看著顧千帆的雙眼,認真地答道:“因為從第一回 見起,你就救了我。你是個好人,我為什麼要怕你?”
顧千帆不敢置信地問:“真的?”
“若有一字謊言,你殺了我就是。”趙盼兒眸光清亮,全無懼色。
顧千帆又悲涼地笑了:“我捨不得。現在全天下還相信我不是楊家殺人真兇的,只怕只有你一個了。”
趙盼兒心如電轉,迅速地跟上了顧千帆的思路:“難道整個皇城司的人,都被鄭青田收買了?”
“猜對了,有賞。”顧千帆的笑聲有些蒼涼,他走到桌邊,給趙盼兒倒了一杯,自己拿起酒壺,仰頭一飲而盡。
趙盼兒本想勸他身上有傷不要喝酒,可她看著如此的顧千帆,便陪他一飲而盡:“別難過,天無絕人之路。皇城司再怎麼權勢滔天,上頭還有三省,還有御史台。”
聞言,顧千帆又笑了起來:“皇城司位在三省之外,不受台察管轄。”
趙盼兒這下才有些慌了:“啊,那該怎麼辦?”
顧千帆拿起酒瓮來,又連喝幾口,醉意更濃:“鄭青田有他的通天道,我也有一條攀雲梯。雖然那條路,非常的糟糕。”他站起身來,那雙原本清冷的眸子因為酒醉隱約泛起水霧:“可你不是說了嗎,不念前後因果,只遵當時本心。大丈夫生而為人,行走世間,又何必拘泥?!謝謝你的酒。”
見顧千帆起身要走,趙盼兒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衣袖,有些著急地說:“那條路既然那麼糟糕,那能不能別走了?楊家那些人的冤情可以從長計議,你九泉之下的那些手下,肯定也和我一樣,不想你為了他們報仇而這麼為難!”
顧千帆搖了搖頭,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無力:“我做不到。就像我要你放棄救宋引章,趕緊去京城當你的探花娘子,你也做不到。”
趙盼兒眼睛一酸,淚水再度滑落。
顧千帆下意識地伸手想替她抹去,到了半途卻生生停住。趙盼兒轉頭平息自己的情緒,顧千帆此前選的那些不糟糕的路都已經這般危險了,他若踏上那條糟糕的路,定如行走刀尖。她從懷中掏出手絹替顧千帆裹傷:“這一回,我就不跟你告別了,反正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這邊的事我要是辦砸了,還等著你給我撐腰呢。”
顧千帆知道趙盼兒擔心自己,便玩笑道:“不恨我懼內把你趕走你了?”
趙盼兒一愕,尷尬地問:“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顧千帆故意嘆了口氣:“華亭縣這么小,趙花魁的風光,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再取笑我,我就不還你錢了!”趙盼兒瞬時間漲紅了臉。
“不還也沒事,以身相許也行啊。”話一出口,顧千帆和趙盼兒都愣住了。
兩人眉目相交,顧千帆喉頭一動,盯著趙盼兒道:“對不起,今晚我喝得有點多,失態了。”
趙盼兒愣了一瞬,隨即灑脫一笑:“朋友之間,開個玩笑而已,幹嘛那麼在意?”
“朋友?”顧千帆頓時被這兩個字擊中了,身為皇城司指揮使,他更習慣於別人怕他恨他,就算是皇城司的同僚也未必能稱得上朋友,可趙盼兒竟把他當成朋友?
“怎麼,難道我們不是嗎?”趙盼兒向顧千帆伸出手,“傾蓋如故。”
顧千帆一滯,終於也伸出手:“白頭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