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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使元長河看罷書信,不由感慨:“許知州還真是客氣,不過是兩捲曲譜而已,何勞他親自修書啊?”他看向站在一邊的宋引章,知道她不會光為此事而來,便問:“早就聽錢王府舊人說過宋娘子運弦出神入化,號稱江南琵琶第一,今日親耳得聞,果真名不虛傳。有勞你奔波送信了,不知宋娘子此番進京,還有什麼打算啊?”
宋引章深吸了一口氣,她的手心在緊張之下已經布滿了汗絲:“使尊既然垂問,妾身就斗膽直言了,妾身原屬錢塘樂營,但因琵琶一道上並無對手,因此樂技數年來未有寸進,聽聞東京高手如林,不知可有機緣改隸教坊?”
元長河聞言大喜過望:“再好不過!教坊十三色中,琵琶一色已經荒廢多年,老夫剛才還在想如何開口讓你留下來呢!”說著,他轉頭對小廝道:“快去拿轉籍文書過來!”
聽到此,宋引章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連忙拜倒:“多謝使尊!”
元長河將宋引章扶了起來:“不必多禮,許知州也在信中再三讓老夫對你照拂一二呢!宋娘子雖然技藝出眾,但畢竟初入東京,不如暫居琵琶色教頭一職如何?等過上幾個月,熟了儀制規矩,再入宮獻藝,以宋娘子的技藝,必定再有封賞!”
宋引章喜上眉梢:“真的嗎?我來教坊,就是為了拜見官家……”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忙打住話頭,從袖中摸出一隻小盒恭敬獻上:“此次進京途中,妾身無意得了一盒龍涎香,不知使尊可否代為品鑑一二?”
元長河大喜,看來這宋娘子也是個懂規矩的,趕忙接了過來,嘴上卻客套地說著:“宋娘子何必客氣?”
元長河本要帶著宋引章四處參觀,卻突然被一名小廝叫走。宋引章走到角落,長出了一口氣,她沒想到此行竟然這麼順利,若日後她能得到官家的誇獎賞賜,就再也不用怕高家和歐陽旭那些人了,若是遇到危險,她也可以站出來保護盼兒姐和三娘姐,而不是一直拖累別人。
這時,突然有一男聲響起:“不知沈某可否有幸,為宋娘子繼續作個嚮導?”
宋引章一驚,回首卻見剛才率先鼓掌的青年官員正站在她身後。那男子生得唇紅齒白,算得上是形貌昳麗,一雙深邃有神的眼睛足以令人過目不忘。他被宋引章膽小瑟縮的樣子逗得微微一笑:“在下著作郎沈如琢,今日來教坊司公幹,不意得聞仙樂,可謂三生有幸。”
宋引章看著沈如琢不掩讚嘆的眼神,眼前卻浮現起了從前周舍看自己的眼神。她忍不住打一個寒戰:“您、您過獎了。”說完就奪路而逃。
沈如琢未曾想到宋引章竟是這是這樣的反應,不禁也有些愕然,他嘴角微勾頗感興趣地跟了上去。只見窗內,宋引章在一侍女的帶領下繼續參觀著教坊,但仍然有幾分羞澀惶恐。幾名琵琶樂工向宋引章行禮,宋引章示意她們起身,自信地說道:“樂之道,在於技,而不在於年資,如今我雖是初來乍到,但既然做了你們的教頭,就要克盡職守。”
沈如琢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他發現這個宋娘子雖然膽小得很,可一拿起琵琶就像換了一個人,不禁對她又生出了幾分好奇。
晚些時分,宋引章抱著琵琶出了教坊,正想招呼路邊的轎夫,沈如琢突然又插撐傘出現:“宋娘子可是要回去?在下有馬車——”
宋引章如驚弓之鳥般退了一步:“不、不用了!”隨後,她不顧雨滴,逃也似地攔住了一輛剛下人的空轎,跌跌撞撞地鑽了進去。
沈如琢一笑,翻身上馬,跟在宋引章的轎邊問:“在下並非登徒子,宋娘子為何那麼怕我?”宋引章在車中抓緊了衣衫,壯著膽子大聲說:“我、我不是怕你,我只是膽子小,不習慣和陌生人說話。”
沈如琢覺得宋引章害怕的樣子怪好玩的,忍不住逗弄道:“騙人,剛才你給樂工訓話時,就從容自如得很。”
宋引章沒想到沈如琢竟然偷窺她,她臉色一紅、結結巴巴地答:“那不一樣,我,我只有彈琵琶的時候膽子才大。”
“哦?真的?”沈如琢的語氣帶了幾分玩味之意。
見路人紛紛側目,宋引章又急又窘,恨不能立刻鑽進地縫裡去:“我對天發誓,真的沒騙你,你別再跟著我了好不好?”
“佳人有令,豈敢不從?不過,我們一定會很快再見面的。”沈如琢哈哈一笑,他勒住馬對宋引章的漸漸遠去的轎子長聲道,“我住在長樂坊左街,宋娘子若想談琴論茶,沈某掃榻以待!”
宋引章在轎子中掩住耳朵,一路上心驚膽戰。回到桂花巷後,宋引章再三確定自己沒有被跟蹤才下了轎子。宋引章抬頭看了眼日頭,確定離茶坊打烊的時間還有一陣,才放心地抱著琵琶向院門走去,可還沒等她推門,門就從裡面打開了,一臉焦急地衝出來的趙盼兒、孫三娘和她來了個臉對臉。
“這麼大的雨,你一聲不響就跑出去了!我們回來沒看見你,都急壞了,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趙盼兒雙手抱於胸前,沉著臉聽完宋引章解釋她今日的行程。今日下了大雨,茶坊生意不好,她們只能提前關了店,可沒想到一到家,卻發現稱病在家的宋引章不見了蹤影。這麼大的事,宋引章也沒想著跟她們商量一下,若非她和三娘提前回來,還不知道引章準備瞞她到什麼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