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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盼兒沉住氣,繼續說道:“畫是王靄所作,五尺絹本設色,綾裱用的是紫鸞鵲錦,檀木空軸,畫上是西川路轉運使薛闕夜宴之景,主人居中,客人居兩側,有歌舞鼓樂,跳的是胡旋舞,吃的是駱駝峰。”
事實上,那副畫眼下正在歐陽旭手中,趙盼兒也是在機緣巧合下才得了那副畫。當初,那畫被一位欠了賭債的客人拿出來變賣,被她認出來後撿了個漏。楊運判來茶鋪喝茶時一眼看中了此畫,她得罪不起楊運判,又實在捨不得那副畫,只得找畫坊相熟的老師傅仿了一張送了過去。楊運判沒看出真假,倒覺得她懂事,所以那天晚上,她才敢為了宋引章擅離樂籍之事去楊府找他討人情。
聽了趙盼兒的描述,顧千帆眼神微變,他緊張地問:“這幅畫現在何處?”
趙盼兒見事情有了轉機,心中慶幸不已,忙道:“我把它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沒有帶出來。你若不信,我現在就發個毒誓。”
趙盼兒正要發誓,顧千帆卻突然摸出懷中的物事,那是兩塊獅頭金牌,其中一塊已經缺了大半,上面寫著“探事司指揮顧千帆”,另一塊卻完整無缺,寫著“探事司副都頭賈江”。
顧千帆低聲解釋道:“這就是你摸到的金子。我倉促逃離,身上也沒帶銀錢,不得已才用了上面的邊角當花費。如果給了你,我就沒有憑據證明自己的身份。我不是不信你。只是真的不可以。”
趙盼兒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心沉了大半。可顧千帆卻突然解下腰中軟劍,撕下用皮革包住的和田羊脂玉劍首。在趙盼兒錯愕的目光中,顧千帆不動聲色地說:“但這個你可拿走,這是我爹的東西,至少能當兩百貫。”
“謝謝,謝謝你!”趙盼兒沉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她本已不抱希望,如今卻是峰迴路轉,激動之下,她眼眶中竟泛起淚光。
緊接著,顧千帆的語氣變得極為嚴肅:“趙盼兒。記住。以後絕不要再跟第三人提起《夜宴圖》在你手中的事情。它牽涉到的麻煩,比楊府幾十人的命案都還大得多。”
趙盼兒看著顧千帆的雙眼,鄭重地點了點頭,她的淚水順著面頰滑落,落在了兩人相執的手上。一時間,兩人有如交換了千言萬語。良久,顧千帆方道:“保重。”
趙盼兒忍住哽咽,她不敢想此一別顧千帆要經歷多少腥風血雨,也不敢想他全身而退的機率有多麼微茫。她不敢表現得太過悲傷,儘量用隨意的語氣問:“你也要保重,不然我以後怎麼還錢?還有,到了東京,我怎麼找你?”
“州橋南橋頭,有家王記鐵鋪,若是掛出了紅色旗幡,你就去裡面問老闆買十根銀針,他們自會帶你來見我。”顧千帆停頓了片刻,眼底波瀾頓起,可他最終只是淡淡地補充道,“若是一直不掛出來,這錢,你就不用還了。”
顧千帆的話使趙盼兒如遭雷擊,而顧千帆在一個起落間便消失在院牆深處。良久,趙盼兒仍悵然若失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孫三娘走到趙盼兒身邊,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臉色:“接下來該如何?”
“去這裡最大的青樓。”說著,趙盼兒抹乾了眼淚,又恢復了以往篤定自信的模樣。
周舍是做生意的識貨人,倘若趙盼兒拿不出像樣的衣裳頭面,他很快就會看出這富貴美人計的破綻。而倉促之間,能找齊這些衣裳頭面、箱籠行李,還有嘴嚴聽話的僕婢的地方,也只能是當地有名的煙花之地香雲樓了。
同是賤籍中人,本就惺惺相惜,加之趙盼兒又大方地將顧千帆留給她的小金塊塞給了鴇母,她很快就順利地借來了六個健仆,兩個丫鬟站以及幾箱綾羅綢緞。隨後,她又用顧千帆的劍首當了滿滿幾箱銅錢,就這樣,趙盼兒用一下午的功夫就搖身變成了華亭縣最有錢的女子。
現在離穀雨還有十五天,趙盼兒必須在三天之內解決這件事情,才能及時趕到東京。看著窗外西斜的陽光,趙盼兒在心中無聲地祝願:顧千帆,我會努力,也願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衙門內,一位名叫陳廉的年輕衙役正向上級匯報搜捕情況,他身後還跟著一位身材高大、頭戴革盔的屬下。
陳廉的聲音聽起來年紀就很小,可他卻強行擺出大人的姿態,煞有介事地說:“卑職遵令已搜索了兩個時辰,仍然沒有找到顧賊下落。卑職有個想法,只處離海不過六十餘里,他會不會膽大包天,走海路繞去丹州進京?卑職請命,只帶兩人輕騎,沿海邊搜尋!”
見上級點了頭,陳廉如釋重負地領命並帶著手下快步而出。兩人縱馬飛奔,很快便遠離了城鎮。陳廉放慢了馬速,小心翼翼地對身後的手下道:“這邊已經沒有我們的查驗關卡了,您可以放小人走了嗎?”
“放你去報信?”那名手下摘下革盔,竟然露出了顧千帆的臉。
原來,早前陳廉在街上巡視的時候,誤打誤撞地發現了顧千帆的蹤跡,他暗中跟了顧千帆幾條街,就當他以為自己要立下大功的時候,他一個沒留神,反倒被早就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的顧千帆給制住了,面對橫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於是就有了陳廉剛才被挾持著去衙門的一幕。
陳廉打了寒顫,一臉誠懇地發誓:“我保證什麼都不會說的!大不了我去買包蒙汗藥,您看著我吃下去,我睡上七八個時辰,到時候您老早天高任鳥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