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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長風忙問:“那半遮面的呢?”
袁屯田回味片刻道:“我是第一次喝這徑山茶,也說不出到底好在哪裡,但只覺入口無澀,清香悠遠,倒似我家中閒坐賞菊一般,有種秋爽洒然之感。”
濁石先生也跟著附和道:“對,就是這種感覺,茶一入口,倒來不及去品香品味,只覺身如夢幻,飄然如去他處。”
杜長風雖然看不見,但也心生感慨:“人有境界,茶也有境界,並非最好的茶葉與最好的水,就能點出最好的茶,君臣佐輔,方能更上一層樓。”
胡掌柜急赤白臉地看著底下的評委,不滿地說:“少說這些虛的,喝茶不就喝個好味道嗎?到底這一局,誰贏?”
袁屯田和濁石先生想了想,站到了趙盼兒一邊,另兩位評論則去了胡掌柜處。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最後一位評委抱歉地向趙盼兒笑,走向了胡掌柜那邊。大局已定,茶湯巷的諸位老闆都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孫三娘氣壞了,覺得這個結果不公平:“不可能,盼兒絕不會輸的!”
可那最後一位評委茶客還未走到胡掌柜身邊,卻突然一頓,然後拱手對眾茶湯巷老闆道:“對不住了各位,我想了想,還是覺得胡掌柜的茶雖好,可就算不去茶湯巷,在別的地方也多半喝得到,大不了我請茶博士到家裡來沖調即可。但趙娘子的茶,卻是獨一無二,所以,我還是選半遮面。”說完,他快步走到了趙盼兒這邊。
本來已經臉色雪白的趙盼兒猛然笑了,她拱手對滿臉不可置信的胡掌柜一禮:“承讓!”
形勢陡轉,胡掌柜氣得說不出話來,臉漲成了豬肝色。
趙盼兒雖然贏了,面上並無驕傲之色,依舊大方有禮地面向眾人道:“各位掌柜,所謂茶道者,只要遵其道,便可八仙過海,各展其能。我確實曾因父罪淪為樂伎,但如今早已脫籍,也喜歡在點茶時用上自幼習得的歌舞功夫。但有道是茶如人,人如茶,只要茶湯本身香凝悠遠,便自能引來賞味之人,竟然如此,又何必在意它之前到底是生在御茶園中,還是生在錢塘山畔呢?”
此語一出,舉座皆默,眾茶客微微點頭,宋引章更是聽得心潮起伏。不知何時,顧千帆已經出現在重重看客之後,他滿眼欣賞地看著渾身散發著自信的光芒的趙盼兒,反覆回味著她剛才說的那番話。
胡掌柜也被深深觸動,最終他拱手道:“多謝趙娘子一言醒我!技不如人,願賭服輸,今後茶湯巷歡迎趙娘子常來常往!”
見茶湯巷的掌柜們轉身離去,人群中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
孫三娘開心地大聲招呼著客人:“多謝各位捧場,請去前面正堂,我們有新制的黃中餅秋菊飲,請大家免費品嘗!引章,你也來幫幫忙!”
在場眾人興奮不已,紛紛湧入正堂。杜長風隨著眾人擠到正堂,突然被湧來的諸人一推,整個人向前撲去。就在他臉即將碰到地上的那一剎那,孫三娘一直腳伸了過來,正好墊在了他的鼻子上。
孫三娘一把拉起杜長風:“多謝官人幫我們仗義執言,你沒事吧?”
杜長風雖說沒跌個狗吃屎,但鼻子也被砸得得通紅,涕淚交加之中,他如聞天籟:“沒事。”
孫三娘和抬起頭的杜長風對著了個正著。孫三娘只覺面前這個頭髮蓬亂、被帽子遮住半張臉的男子有些熟悉。杜長風只能模糊地看清一個臉型,他下意識地也覺對方有些熟悉:“咱們可是在哪見過?”
袁屯田見狀,不禁大笑起來:“小杜,你怎麼用這麼老套孟浪的路子跟人家搭話?”
杜長風鬧了個臉通紅,連忙擺手否認:“誤會,我沒有,我真沒有……”
孫三娘不高興地皺了皺眉:“袁屯田,你取笑我沒關係,幹嘛取笑老實的讀書人?小心我不給你果子吃了。”說罷便拿著幾個盤子朝後屋走去。
“別呀!”袁屯田急忙朝孫三娘追去。杜長風整理衣衫,卻意外地發現身上掉下來一朵絨花,顯然是孫三娘伸腳勾住他的時候,弄掉了鞋尖上的絨花。杜長風趕緊把絨花撿了起來,想還給孫三娘,但從他舉目望去,儘是模糊的人影,哪還見伊人芳蹤?杜長風留戀地把絨花緊緊握在手上,喃喃道:“真是一位心善人美手巧的小娘子。
仍在後院忙碌的趙盼兒看著正堂中熱鬧的樣子開心地笑了,她情不自禁地比了幾個舞蹈姿勢,接著從樹枝上摘下一朵石榴花,邊跳邊唱了起來:“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可憐此地無車馬,顛倒青苔……”她身姿柔軟、腰肢婀娜,在紅花綠葉的襯托下,一襲素衣的她宛若初墮凡塵的仙子。
突然她身體一僵——不知何時來到了院中的顧千帆,已經將她的動作收於眼底。
趙盼兒張皇地站好:“你什麼時候來的?”
石榴花下,趙盼兒明眸皓齒、顧盼生輝,顧千帆毫不掩飾他對她的舞姿的欣賞,目光幾乎不能從她身上移開:“早就來了,在你碾茶之前。”
趙盼兒的臉突然變得雪白:“你都看見了?”
顧千帆略有不解:“看見什麼?”
趙盼兒難掩自卑地支吾道:“我,我故意以舞姿碾茶,還有用彈琴的手法擊拂,聽見他們議論我做過樂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