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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如今已是榮景十三年,金桂飄香的時候。
她的婚期,到了。
*
公主府
人高的銅鏡前,蕭璃一身紅色嫁衣,任由畫肆與詩舞整理裙擺衣角,自己盯著銅鏡中的身影,發著呆。原來她如今已經生得這般高了,再不是那個能被輕易拍髮髻的小姑娘。
“殿下可要試試釵冠嗎?”畫肆整理好衣擺,問道。
“釵冠又不會寬了窄了,不試也罷。”蕭璃沒什麼興致,道。
“說得也是,殿下便是如今素容散發都如此美,也不需要在意釵冠的樣式。”畫肆笑盈盈地說。
“殿下。”宗正寺卿站在門外,低聲問:“這嫁衣可有什麼不合身處?”
“嫁衣甚是華美,大小也合身,無甚不妥之處。”蕭璃說。
“是呢,這嫁衣可是百個繡娘日夜趕工,花了小半年才制好的呢。”宗正寺卿在門外笑著道:“整個長安城再找不出比殿下的嫁衣更華美的了,今日,便是裴大人見了,都看呆了!”
聽到宗正寺卿的話,蕭璃本欲去解腰封的手生生頓住,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裴大人?”
“是,下官今日出宮時遇到了裴大人。”宗正寺卿回答。
蕭璃閉上了眼睛,纖細的手指,逐漸捏成了拳。
*
大護國寺,後山
如今已入了秋,靈祈樹的葉子也變成了金黃的顏色,配著滿樹的紅綢,煞是好看。
蕭璃站在樹下,仰頭往上看著。
目光在那一個個‘年年有餘’,‘長相廝守’,‘加官進爵’之類的願望上流連。
大護國寺與大周朝同齡,就是在大周立國的那一年落成的。關於這間沒什麼悠久歷史,卻可以供奉大周曆任帝後的寺廟,坊間有很多說法。
有人說這間寺廟是一個得道高僧創建,也有人說首代主持乃是前朝皇室,更有人說那位主持實則是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婿!總之各種野史話本,眾說紛紜。但不論什麼傳言,有一個說法是統一的,那就是,這護國寺最初要護的,是當初的護國長公主,也是後來的護國大長公主,蕭瑤。便是這護國寺的名字,都是因公主封號而來。
父皇對‘得道高僧’的說法嗤之以鼻,他曾說那首代主持實在是個六根未淨之人。之所以在這座城郊荒山建寺,是因為可以在此處看著護國長公主殿下出征凱旋。靈祈之所以掛滿紅綢,蓋是因每次護國長公主出征之時,主持都要掛上一枚紅綢為她祈願平安,聽聞戰事有變,再來掛上一枚,最後凱旋之時,還要掛一枚還願。如此來來回回,才掛滿了紅綢。
那時蕭璃還太小,不知情愛之思,也不明白主持所為背後的含義,她只關心靈祈,於是追問:“那麼靈祈真的靈驗嗎?”
永淳帝思索了片刻,然後說:“公主殿下一代戰神,所行之處,所向披靡,最後得善終壽終正寢……所以,靈祈當是靈驗的吧。”
若是現在的蕭璃,定會繼續追問,那建寺之人,可是與公主殿下有情?若無情,公主殿下為何容他在此建寺;若無情,為何他次次目送,時時祈願,只為她一人平安?可若是有情……為何他又要落髮出家,為何,不能相守?
一陣清風吹過,紅綢順風而動。幾片葉子像是再抱不住枝杈,悠悠然飄落,蕭璃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枯葉。
忽然,蕭璃像是感受到了什麼,轉過身來。
身後,有一人如松似竹,站在五丈之外,看著自己。
是裴晏。
他就站在那裡,一動未動,蕭璃也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不過五丈而已,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滄海桑田,無法跨越,更無法靠近。
蕭璃手上一松,枯葉安靜飄落。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更不必予人無謂的希望。蕭璃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眼中已無一絲情緒。她面無表情,啟步離開,卻在經過那人身邊時,被他緊緊握住了手腕。
蕭璃猛地停住。
她不敢轉頭,不敢去看裴晏現在的神情,更不敢叫他看見自己的神情,於是只能死死瞪著眼睛,低頭看向被緊握的手腕。
蕭璃咬著嘴唇,輕輕掙了掙,那隻手似乎在顫抖,然後,握的更緊。
蕭璃終於忍不住,抬頭看去,卻見他也將臉偏向了一邊,叫她瞧不見神色。只是收得緊緊的下頜暴露了他不平的心緒。
蕭璃忽然感到心中一陣刺痛,只覺得自己再無法在此處呆下去。她掙扎,裴晏卻不肯鬆手。蕭璃沒辦法,只好伸出另一隻手,試圖將他的手扒下來。
裴晏的手開始劇烈的顫抖,但不論蕭璃怎樣用力,他都沒有鬆開一絲一毫。
“嘀嗒——”
一滴眼淚,落在了他的手上。
裴晏心中一顫,慢慢地扭過頭,可是蕭璃低著頭,他只能看到蕭璃的發心。
蕭煦死後,她便沒有再哭過了。
可現在她落淚了。
裴晏後退了一步,頹然地鬆開了手。
手腕上再無禁錮,蕭璃未多做停留,頭也不回地下山離開。
裴晏站在原地,看著蕭璃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之後,才回過頭,將目光投向靈祈,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