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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閱人無數,又哪裡瞧不出她的心灰意冷。他最了解太子的脾氣,畢竟是他傾注無數心血培養出來的人,太子雖深謀遠慮,善於謀劃,卻也冷淡寡言,無甚感情,此刻就猶如一把行走的利劍,無法給人帶去溫暖。
他低聲道:“太子的性格實則存在缺陷,朕一直沒敢處死皇后,就是因為他年幼時皇后曾帶給過他溫暖,朕怕他心底僅剩的那點光也會消失。”
皇后幾次犯錯,都被他壓了下來,他清楚自己大限將至,想著讓皇后日後陪葬,才暫且饒了她。
“去年你在皇宮被下毒,朕只處決了下毒之人,沒往後深究,安王府的事朕也沒讓他調查,他還曾質問過朕,是否想輕拿輕放。其實那個時候,朕就懷疑他早就知道皇后的所作所為,朕竟不敢問,皇后乃他的嫡親姨母,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將皇后當成了母親,朕無法想像,這些年他是如何過來的。”
“朕說這些不是讓你同情太子,不管他經歷過什麼,都不是他傷害你的理由,朕只望你能多給他一點時間,你若當真痛不欲生,朕不會勉強你,你也答應朕再好生考慮一下成嗎?距離他登基僅剩三個月,若兩個月後你執意想走,朕不會阻攔。”
陸瑩並非想走那麼簡單,此刻她不過是想試探一下皇上的底線,實際上,她是想帶走安安,雖然才入宮一年,陸瑩卻已清楚地認識到後宮的爾虞我詐與艱難,安安才那般小,她絕不可能將他丟在深宮中,讓他變成第二個太子。
清楚現在不是談判的時機,她輕輕頷首。
皇上離開後,便去了崇仁殿,得知太子出宮後,他道:“等他回來讓他去一趟御書房。”
太子一直到傍晚才歸來,暮色已四合,整個皇宮一點點沉入夜色中,窗台上的月季,也蒙上一層黑色,微風拂動時,方送來一陣清香,端得是沁人心脾。
太子進崇仁殿後,就直接回了寢室,他衣擺上沾了血,因不喜歡這個味道,他打算去浴室沐浴一番。
宋公公得知他回來後,趕忙進了室內,恭敬道:“皇上讓您回宮後去御書房見他一面。”
太子聞言,沒再進浴室,而是從衣櫃裡拿了身乾淨衣物,“皇上來了?”
“是,他去宜春宮探望了小皇孫。”
太子頷首,“他狀態如何?可曾咳血?”
宋公公上前邊伺候他寬衣,邊道:“皇上今日一切都好,小皇孫很乖,皇上抱著他逗弄了一會兒才回乾清宮,許是有旁的事,才喚您過去。”
沈翌頷首,離開前,他下意識往膳廳看了一眼,餐桌上乾淨整潔,空無一物,沒再出現她到點就讓人送來的粥。
沈翌眸色不自覺一暗。
察覺到他的目光,宋公公心中咯噔了一下,連忙道:“殿下可是餓了?奴婢這就讓人擺膳,您先用點東西再過去?”
“不必。”他丟下這話,就大步離開了東宮。
他走後,宋公公趕忙讓人往御膳房跑了一趟,讓他們熬了一碗太子妃常做的紅豆薏米粥。
太子很快就到了御書房,他過來時,天已黑了下來,奴才們已掌了燈,皇上正在書案前作畫,這些年,他孜孜不倦,一直廢寢忘食,難得有閒情逸緻作畫,畫上畫的並非旁人,正是先後,他此生摯愛。
畫上的先後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五官柔美,鳳眸婉轉多情,一顰一笑都很動人。
他畫得很認真,沈翌進來時,他也不曾抬頭,畫完,他才收筆,這幅畫,他斷斷續續畫了幾個時辰,此刻臉上滿是疲倦。
他對沈翌道:“你來幫父皇題詞,就題那首前朝大儒的《江城子》。”
沈翌神色不變,執筆在一側落下兩行字: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這首詞膾炙人口,對亡妻的思念表達的淋漓盡致,字字血淚,也很符合先皇的心情。
沈翌沉默寫完,就收起了狼毫筆。
皇上望著畫有些出神,他幾次想伸手去觸碰她的臉,手顫了顫,又收了回來,低聲道:“孤這輩子最悔恨的便是她在時沒能好好待她。”
“她嚮往自由,是為了朕才入的宮,朕給不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也給不了她太多陪伴,朕知道她在宮裡一直不快樂,總想著時間還多,日後再彌補她,不料她走得那麼早。”
他政務繁忙,甚少去後宮,自然沒時間兒女情長,他一直以為他和皇后還有很多時間,待太子長大,他便能丟下政務,陪她一起到處走走,可惜等來的卻是天人兩隔。
皇上神情黯然,他與皇后沒能白頭到老,便希望太子和陸瑩能夠舉案齊眉。他對太子也有幾分了解,他若當真厭惡陸瑩,根本不會碰她。陸瑩能讓他克服童年陰影,便足以說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怕他的冷漠,令她徹底寒心,他才將太子喊了過來。
皇上咳了一聲,才勸道:“風摧寒棕響,月入霜閨悲①,陸瑩是個好姑娘,你們既已成親,且行且珍惜吧。”
沈翌擰眉,神情很淡,“父皇尋我來就是想說這些?她找你告狀了?”
“告狀”兩字令皇上神情微頓。
這些年,太子一直被秦臻糾纏,秦臻動輒就會去皇后跟前告狀。但秦臻是秦臻,陸瑩是陸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