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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是將手裡的玉佩攥緊。
探出車窗的玉手被垂墜的廣袖半掩,瑩白纖細,指尖搭在玉佩邊緣, 隱約透著淡淡的粉, 極其漂亮。
謝言岐甚至模糊記得,將其完全握在掌中的恍若無骨。
他站在翟車旁邊, 望著她緩緩收到車簾後面的手,喉結滾動, 心口又是一陣難以遏制的絞痛。
直至嘗到喉間上涌的腥甜, 他終是忍無可忍地闔緊齒關,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待到初沅拿回玉佩以後,一旁的流螢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疏漏,登時駭得雙眸圓睜, “都怪奴婢粗心大意!竟然、竟然差點就把玉佩給弄丟了!”
當時的場面頗是混亂,她單是想著趕緊上車,結果, 就這樣忘記要回玉佩了。
儘管初沅並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 但說到底, 這終究是皇室憑信, 倘若落入有心人之手, 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呢。
初沅微垂睫羽, 端詳著手裡的玉佩,纖細指尖輕描上邊的雕紋,隨即,她淡淡笑道:“沒事的,能找回來就好。”
說著,她透過車簾撩起的縫隙,再次看向車外,想對那位大人道聲謝。
然,車窗外面人海茫茫,已然不見了那人身影。
初沅微有愣怔,只得將曼簾抬得更高了些,以便探出車窗四顧。
只見萬頭攢動的人海中,那人身著深緋官服,清雋挺拔,楚楚謖謖,分明是最為矚目的存在,可他帶著侍衛隔開人群,越走越遠,須臾之間,便在她的視野里淡去了痕跡,再難追尋。
望著他走遠的方向,初沅神情微怔,竟是有一剎那的悵然若失。
就在她怔怔出神之際,外面的人群中,一聲高過一聲地,發出了驚艷的唏噓:
“原來這就是昭陽公主啊!”
“傳言果然不虛,當真是,傾城之姿啊……”
“便是傳聞中那位艷驚四座的‘廣陵洛神’,在她面前,怕也要黯然失色罷……”
聽到這些此起彼伏的稱嘆,初沅終於意識到,是她將車簾,挑得太高了些。
她鴉睫輕垂,收回目光,鬆開了手裡輕攥的曼簾。
任由帘子垂落,隔斷彼此的視線。
翠蓋珠纓翟車緩緩駛動。
如今她亮出了身份,因著尊卑禮儀,行人紛紛迴避,讓出一條足以通行的道路來。
不多時,翟車便通暢無阻地走出了大慈恩寺。
如有所感般,走到殿前的謝言岐頓步回首,望著遠去的翟車,抬手用綢帕捂了下口唇。
待將綢帕再次展開,上邊已是斑駁血跡大片。
他不經提了提唇角,帶著幾分嗤嘲。
她究竟有哪裡好。
值得曾經的他,如此眷戀。
就算他遺忘所有情愛。
這具身體裡卻還是保留著,對她心動的本能。
謝言岐雙眸微闔,旋即睜開眼睛,腳步不停地往大殿走去。
忍著沒有回頭。
……
而原先在道口爭執不休的那兩個人,在初沅的翟車離開以後,又是劍拔弩張。
其中一人指著對方的鼻子罵破落戶:“你以為你們鄭家,還能像從前那麼風光嗎?當年你們和宋家的關係,人盡皆知,若非聖人寬大為懷,你們鄭家怕已經流放到天南海北了!現在你們鄭家根本就受不到朝廷重用,還好意思自詡是名門望族嗎?”
那位鄭姓的公子,正是鄭家的正房嫡孫,自幼養尊處優,何曾當眾受過此般欺辱?
他怒而罵道:“你、你血口噴人!我們鄭家世代忠良,能和宋家那樣的逆臣反賊有什麼關係!”
對面的是朝中新貴肅寧伯的世子。
三年前,向來繁榮昌盛的揚州罹難水潦,為賑災撫恤,朝廷不僅免去揚州的大半賦稅,還撥錢安頓難民,然,彼時又逢邊境敵軍來犯,一大筆軍餉支出,致使國庫幾近罄盡。
這個時候,聖人便以爵位為封賞,變相鼓動民間富商捐贈錢物。
其中進獻最多的,就是如今的肅寧伯。
偏巧肅寧伯又是個有本事的,入朝以後,倒是在六部謀了個尚書之職,由此站穩了腳跟。
是以,這位肅寧伯世子的底氣,來得也不是全無道理,“有什麼關係,你一個鄭家人,難道還不知道嗎?誰都知道,當年出事之時,你們鄭家還和宋家有一道婚約吧?”
他話中指的,便是宋頤長子宋長淮,和鄭家二姑娘鄭瀠的婚約。
想當年,鄭、宋兩家乃是世交,這樁婚事,更是腹中便定下的。
鄭姓公子不禁反駁道:“什麼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你都撿來說!那早就不做數了,我姨母現在是承恩侯夫人,和宋家沒有任何關係!你也少拿這些微不足道的破事來辱我鄭家門楣!我們鄭家,是簪纓世族,是鐘鳴鼎食之家,豈是你們這樣的市井之徒能比的?你要是識相的話,就趕緊給我讓路!”
肅寧伯世子冷笑:“要讓也是你讓!”
兩人又開始就此爭論起來。
這回,金吾衛提前得了謝言岐的吩咐,有了對策,“既然兩位如此看重貴賤先行,最後邊,好像還有丞相大人的車架呢。兩位就先等丞相大人過去了,再爭個高低吧。”
前來慈恩寺燒香拜佛的香客,不說上千,也有成百,如今成群結隊地擠在一起離開,車水馬龍,難以望到盡頭,也不知道丞相府的馬車是排到了何處,又要他們等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