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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浮夢苑一天天地落敗下去,柳三娘猶豫再三,終是沒忍住,亮出了她的底牌。
彼時的初沅正值豆蔻年華,新蕊初成的玉蘭一般,皎皎韶媚。
單是懷抱螺鈿紫檀琵琶的綽約身影,就能引得滿堂唏噓。
但柳三娘在歡場混跡多年,深諳這風月里的門道,所以她為初沅辟的路子,也絕非是尋常路。
——每當初沅登台時,她都會讓初沅蒙上面紗,避在簾後。
來客們能覷見她玲瓏浮凸的身段,能聽見她軟糯嬌柔的嗓音,最多,就還能看見一雙瀲灩多情的琉璃眸——帶著鉤子似的,勾的你見之不忘、魂牽夢縈。
反正就是不讓你看清她的臉、摸到她的人,沒有吃的份兒。
偏偏啊,這些假風雅真下流的男人,就吃這一套。
試問,又有誰能不好奇,這藏匿在仙霧之中的絕代佳人呢?
久而久之,浮夢苑有位“九天神女”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而初沅這丫頭也確實爭氣,登台的第一個月里,就以一曲流風回雪的胡旋舞,名動揚州,博了個“廣陵洛神”的美稱。
自此,浮夢苑終是能在弦歌坊中,和醉花間分庭抗禮。
現如今,浮夢苑更是因初沅的出閣宴,處在了風口浪尖之上。
成敗在此一舉,柳三娘這心啊,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她拍拍初沅的手,嘆道:“好孩子,三娘可是把浮夢苑的所有未來,都賭在你的身上了。”
柳三娘這話,無疑就是將浮夢苑這副重擔,盡數壓在了初沅肩頭,讓她被這所謂的責任綁縛,掙不開,亦逃不得。
聽了這話,初沅的整顆心,就像是扔到水中的石子一般,不住地往下跌。
浮夢苑的未來在她身上,那她呢,她的未來,又在哪裡?
難道,就要永遠地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浮夢苑嗎?
初沅顫了下睫羽,垂眸抿出一抹溫柔淺笑來,輕聲道:“初沅定不負三娘所託。”
柳三娘意外地挑了下眉,眯起眼睛打量著她。
也不知道,她這是真的改了性,還是偽裝的太好,在察覺到三娘的視線以後,她愣了愣,竟是慢慢地抬起頭來,和她對視——燈下的美人膚凝新雪,眉籠輕煙,一雙琉璃般的眸子迷濛著水霧,實在是,迷茫又無辜。
饒是已經見慣了她的美,在四目相對之時,柳三娘還是沒忍住為此驚艷屏息。
她不自然地別開眼,清了清嗓子。
也罷,看守的人布置好了,敲打的話也說了,她就不信這丫頭還能長出翅膀,飛出了天去。
柳三娘吐息輕嘆,道:“好,好。那這兩天,你便不用再上台了,就好好地學一下這服侍人的規矩。剛巧啊,你瓊羽姐姐因為客人的緣故,不慎碰了發物,導致身上起了疹子,接不了客……所以這段時間,我就讓她過來教你吧!你可得跟著她好好學,知道了嗎?”
瓊羽是柳三娘親手調.教出來的舞妓,大初沅十歲,初沅的舞,便是跟著她學的。
但那時的初沅實在沒什麼跳舞的天賦,總也學不會,為此啊,可挨了不少的罰。
這時候,都是瓊羽第一個站出來,關心她、鼓勵她,撐著她走了下去,直至今日。
所以在初沅心裡,瓊羽不啻於她的姊親。
此時聽聞瓊羽發疹,初沅眼波微漾,有剎那的恍惚。
她慢半拍地點點頭,應道:“好,都聽三娘的。”
她這模樣分明再乖順不過,可柳三娘瞅著,總覺得有那麼幾分彆扭。
只不過,還沒待她琢磨過來,屋外便響起了篤篤的叩門聲。
婢女躬身進來遞話,道:“三娘,瓊羽姑娘到了。”
柳三娘頗是驚詫。
“怎麼來得這麼快?”她轉頭看向滴漏,豁然驚道,“哎呀,原來已經是戌時三刻了。”
柳三娘搖著團扇起身,自嘲笑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就給忘了——我原先就和瓊羽丫頭說好,讓她在這個點兒過來的!也不知道,我這是不是上了年紀了,最近啊,老是記不住事兒……可回憶起往昔來,倒是一清二楚的!”
她看似是隨口一提,可細聽下來,卻分明還藏著另外一層意思——
當年那筆帳,她柳三娘雖然沒有再計較了,但卻不代表一筆勾銷。
所以,要乖乖聽話,不要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不該有的心思,否則,就別怪她新帳舊帳一起算,心狠手辣不饒人了!
聞言,初沅唇畔的弧度是愈發地乖順溫柔,她輕聲道:“三娘日理萬機,記不住的,定是些小事兒,不足掛齒。值得三娘放在心上的,那才是真正的要緊事,疏忽大意不得。這些……初沅也會幫三娘一起記著,決不敢忘。”
就像那年的教訓,她時刻銘記於心。
見她會到了意,柳三娘滿意地點點頭,終是搖曳著身姿離開,換了瓊羽進去。
可還沒等她在屋外走遠,一陣古怪的感覺便忽然浮上心頭,絆住了她的腳步。
柳三娘停在轉角處,慢慢地搖頭:“不對勁,不對勁。”
初沅今天這表現,實在是,有些太乖了。
就好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