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頁
可如今,這面鼓卻不合時宜地響起。
眾人倶是為此一怔,不由自主地回首,看向宮殿外頭。
奈何相隔甚遠,他們在殿內,只能望見一道素白的纖薄身影,弱不禁風地立於那面夔皮大鼓前。
她手裡握著鼓杵,廣袖滑落臂彎,露出細白的手臂,極盡所有微不足道的力量,努力地擊著鼓。
她的四周,是手持陌刀,意欲將她抓捕的金吾衛。
可她的身邊有一個暗衛相護,這些金吾衛始終都近身不得。
鋒銳的刀劍相接,發出尖銳的鏗鏘之音。
她的嗓音柔細輕軟,卻足以穿透刀光劍影,越過遙遠的距離,傳至殿內——
“罪臣之女宋初瓷,求見陛下!”
“請陛下,容我回稟要事!”
儘管距離削弱了她的音量,但在殿內的人,卻還是若有似無地聽見些許。
官階稍低的,立於靠門較近的地方,聽得最為真切。
他們一個傳一個地,轉述著宋初瓷的話。
很快,聖人也知曉了此事,“什麼,竟然會是宋初瓷?她是怎麼進到宮裡來的?”
一時間,偌大的殿內又是竊竊私語。
“這個宋初瓷,不是在七夕那晚葬身火海了麼?”
“這青天白日的,總歸不是鬼魂罷?”
“所以,她現在這是死而復生了?”
……
聖人也不由得為宋初瓷的突然出現而愣神。
最後,他到底是應允,讓金吾衛准她進殿。
從前,她尚且是常寧公主的時候,總是華冠麗服地出現在世人面前,一舉一動之間,儘是身為帝女的雍容閒雅。
如今,她一身素裙,頂著兩旁諸多朝臣的肅容打量,慢步走近金碧輝煌的大殿,仍舊不顯半分怯懦,一如既往的儀態萬方。
宋初瓷行至殿中,高舉手裡的竹簡跪下,陳詞道:“陛下,罪臣之女宋初瓷,今日以死明鑑,懇請陛下徹查當年,我們宋家的謀逆一案!”
“十八年前,家父宋頤擅自調兵離境,並非是蓄意起兵,妄想奪得皇位,而是為了和吐蕃兩國的敦睦邦交。”
“當年,吐蕃王薨逝,他的兩位王子一個主戰、一個謀和,家父不願見到吐蕃的皇權更迭,致使兩國的兵戈擾攘,是以,便決心出兵,助那位一向謀和的大王子奪得王位。”
“這些,便是家父和吐蕃的大王子松瓚,來往的書信,還請陛下過目。”說著,她俯身愈低,鬢邊一縷烏髮垂落在地。
“家父終其一生,都在為天下的太平勞心,又怎會犯下大逆之罪?”
“還請陛下,重審此案!”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溫柔又堅定的嗓音,迴響在大殿之內。
聖人如何都不敢相信,她一個柔心弱骨的小姑娘,竟會找到十八年前,宋頤留下的信函。
他正驚措之時,大理寺卿馮稷復又出列,道:“陛下,當年之事,僅憑宋頤私自調兵一舉,便定下他的罪名,委實不妥。現如今,又因為桓頌鬧出的風波,民間人心惶惶,更有居心不|良者,竟是趁此機會,膽敢妄議陛下殘賢害善,意圖污陛下清名。”
“既然宋姑娘堅稱宋頤無辜,甚至還能呈上證據,以證宋頤清白,不若,就請陛下允准老臣,重新審理此案。”
聖人目光如炬,眼珠不錯地盯著他,心裡始終疑雲不散。
——他還是覺得,不對勁。
三年前,偷梁換柱的事情水落石出,宋初瓷也由此被逐出皇宮。
這三年,有關宋家的紛亂不斷,他心有忌憚,便一直讓人在暗中監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又如何來的機會,去往吐蕃找尋這些信函?
可惜,眼下的境況,卻不容他深想。
鎮國公謝懷便接著附議:“倘若宋頤真是無辜背負罪名,那麼,臣的兩個兒子,豈不是慘遭無妄之災?還請陛下,重審當年宋頤謀反一案!”
鎮國公是朝中的開國功臣,舉足左右,便有輕重。
此話既出,他的門生、部下,自是隨之應和:“請陛下重審宋頤一案!”
殿中的大臣們,有不少是見過華清宮那場變故,見過聖人質疑鎮國公、展露的多疑之心,一時間,不免也開始動搖,思索當年的事情,是否真的屬實。
——如果聖人真是因為心中忌憚,謀害了宋家,那麼下一個,會不會就是他們自己?
於是,又有朝臣出列請命:“還請陛下,重審此案,以彰陛下明德!”
“臣,附議!”
……
接二連三的隨聲附和,使得聖人措手不及。
他怔然望著底下,俯首稱臣、卻又執意忤逆的眾人,恍惚間,竟是生出幾分無助。
最後,他目光微動,掃過出列的朝臣、伏跪的宋初瓷,最後,停留在始終緘默,立於朝臣之中的謝言岐身上。
——謝言岐救過他的性命,是他欽定的未來女婿,這回,他是否也會如之前,不顧一切地站在他身邊?
謝言岐未曾抬眸,終於,他也在此起彼伏的請願之中,向左邁出一步,持著手中玉笏行揖,道:“請陛下,重審此案。”
原本,是該由他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