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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縱使心中有千般的不情,萬般的不願,但到了最後,初沅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在三日後坐上了浮夢苑後門,前來接她的馬車。
臨行前,柳三娘來送了她最後一程。
柳三娘抬頭看著,那曼簾挑起,明淨車窗後的絕美臉龐,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怎麼說,這都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朝夕相處了十五載。她看著她,從牙牙學語,到名動揚州。
到了如今,又要親自送她離開,眼睜睜看她一去不復返。
說捨得,那是假的。
但若要她柳三娘真心實意、毫無芥蒂地依依相送,那顯然,也不太可能。
柳三娘隔著馬車,和她對望了許久,終是在這三天的僵持中率先敗下陣來,軟和了態度。
她的語氣似嘆似勸:“初沅,這是三娘能教你的,最後一門課。”
聞言,初沅稍有訝異,但還是一如既往地,擺出了好學的姿態,垂首柔聲道:“但聽三娘教誨。”
“你記住了,”柳三娘眼珠不錯地盯著她,生怕她有片刻的出神,肅容沉聲道,“這世間的真情,從來都只是一時的,比如瓊羽對你,更比如……今日帶走你的這位恩客。他現在有多疼惜你,或許往後,便會有多厭棄你。你要知道,任何人對你的好,那只是因為你有利可圖。你真正能相信的,靠得住的,就只有你自己。”
一聽她提起瓊羽,初沅便沒忍住恍了下神,記起陳康太當日的欺辱緊逼,記起七里港深水的冰冷窒息,也記起了那晚,走到窮途末路的絕望。
她蝶翼似的睫羽悲切輕顫,良久,終是落寞低聲道:“……多謝三娘教誨,初沅都記住了。”
怎麼可能記不住?
這是她切身體會過的事情,不是嗎?
她黯然失神,柳三娘又何嘗不是落空的悵惘?
看時間不早了,柳三娘收起別離時的傷感,擺了擺手,道:“好了,該走了……等你到了那邊以後,這浮夢苑的一切於你而言,便也真的是浮生一夢了!但今後,不論你身在何處,你都要謹記自己的身份,記得,你是從浮夢苑走出去的人。”
聽完這話,初沅的心中,才慢慢升起了幾分對浮夢苑的不舍。
她在轆轆而行的馬車上掀簾回首而望,心中突然就被灌入了濃重的迷茫,連帶著所有思緒,都變得沉甸甸的。
離開……
究竟是她噩夢的終結,還是,她噩夢的開端呢?
馬車轔轔駛動,正載著她的命運,去往一個未知的地方。
***
半個時辰以後,顛簸不停的馬車終是慢了下來,停在了一座恢弘府邸的後門處。
直到這時,初沅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這是被柳三娘身體力行地教授了那所謂的最後一課。
——為她贖身的根本不是梁威,而是傳聞中的揚州府刺史。
從門前相迎的管家嬤嬤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初沅恍惚怔然之後,腦中有片刻的空白迷茫。
揚州的刺史府……
也難怪,連三娘這樣軟硬不吃的人,到最後都折了腰。
可是……
這位刺史大人,又會比梁威好多少呢?
柳三娘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她這種花樓出來的倡優,身如浮萍,命如草芥,在刺史府這樣的高門大戶里,不過就是一隻螻蟻,權貴們隨便動動手指頭,便能輕易地將她碾死。
揣著這份忐忑和不安,初沅的腦中,卻是愈發地清醒了。
她知道,這裡不同於迎來送往的花樓,若想要此處博得一線生機,那她以前用在浮夢苑的法子,便再也行不通了。
她只有真的認命,或者,另尋出路。
初沅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落後兩步,緊跟在嬤嬤的身後。
來接她的這位管家嬤嬤自言姓陳,是在府中待了十餘年的老人。
她一邊在前引路,一邊說著這府中的規矩。
“我們家夫人啊,紅顏薄命,四年前就去世了。所以現在在管家的,是府中的雲姨娘。”
“你初來乍到,按理說,進府之後,就應該先去給她請安的。但云姨娘今日身子不適,不方便會客,所以啊,就先免了你的這道禮。”
對於她話中的這位雲姨娘,初沅是有些印象的。
因為三年前,這位雲姨娘也和她一樣,都是從弦歌坊走出來的。
那個時候,她還是醉花間的頭牌花魁,可一朝躍過龍門,就成了刺史大人後宅的姨娘,不是正頭娘子,卻更勝正頭娘子,有著人人都艷羨的好命。
但她能有今日,卻也絕非是一句時運能言,恐怕還有旁人抵不過的手段。
而比之浮夢苑的柳三娘,想來,也是有過之而不及。
陳嬤嬤說著,就帶她走到了一處碧梧小院前,用下頜指了指長廊盡頭的西廂房,繼續道:“因為初沅姑娘暫時還沒有定下身份,所以,就先和芮珠姑娘住在這裡吧。”
“芮珠姑娘……算是府中的舞娘吧。”
“不過這時候,她應該還在前院待客,可能等到晚上,你們才能見上一面。”
初沅安靜地在後邊聽著,跟她跨過西廂房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