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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底氣不足地低聲道:“前兩天,掌柜的不是說要重新漆刷畫舫,好邀請謝公子同游麼?可這時間壓得太緊了,大伙兒忙完後,就剩了些桐油放在這兒,沒來得及收……”
這火苗落在桐油上,自然就著得快了。
眼見火勢愈來愈猛,秦安也來不及心疼或是忿恨了,無奈跺了下腳,忙也跟著來來往往的下人們打水救火。
慌亂紛雜之間,也不知是誰趴在船舷,高聲喊了句:“來人,快來人!這裡有人落水了!快來救人啊!”
人命關天的事兒可馬虎不得。站得近的幾個堂倌聽了,忙是要停住手中動作,下水撈人。
但,還沒來得及將盛水的木盆放下,不緊不慢跟來的謝言岐便先一步出手,拆解了袖間的襻膊甩出。
一放一收之間,那束帶便像是注了魂兒一般,精準纏到了落水之人身上。
隨著他倏然收緊束帶的力道,一道白色身影攜帶飛濺的水珠,出水上岸,“噗通”跌倒在了船板上。
整個過程,不過一彈指的功夫。
眾人甚至還沒看清那人是誰,便見謝言岐蹙眉解了外袍,揚手扔甩出去。
墨色暗紋的外袍不偏不倚,恰好蓋到了那人身上,把她從頭到腳地給擋了個嚴實。
雖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和身段,但秦安憑藉那抹露在竹青外袍下的素白織錦裙裾,可以非常確定的說:這人,不是他船上的。
既然不是,那就只有另外一種可能了。
秦安的目光從那艘幾乎被火焰燒個徹底的船隻收回,轉而落在了那個女子身上。
他咬牙切齒地指著她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是不是你把船給燒起來的?”
但見那衣袍下的人兒窸窸窣窣動了起來,旋即,從頭罩到腳的外衫被扯落,露出了一張膚白勝雪的臉龐來。
縱然是釵環散落、鬢髮凌亂,她亦如皎皎明月般,顧盼生輝。
怎麼看,都像是跌落凡塵的神女,脆弱又美麗,一顧傾城。
一時間,驚艷的唏噓聲四起,就連熊熊燃燒的大火,似也為此溫柔了幾分。
一旁,謝言岐垂著眼瞼,滿身的興致缺缺,他慢條斯理地動作著,將襻膊在腕間一圈圈纏好。
他慢一步地撩起眼皮,和那雙濕漉清澈的黑眸對上。
目光交匯之時,夜風徐來,吹皺沿岸江水。
第五章
初沅身上的衣衫盡數濕透,就連發梢末端,也在不停滴著水。
然而此時,夜風又忽地裹挾涼意襲來,吹得她一陣瑟縮,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初沅急促地呼吸著,在徹骨的冰涼中慢慢驅退瀕死的恐懼,認清了眼下的處境——
這裡不是陳康太那艘小船,也不是那條深不見底的江河。
她沒有葬身火海,也沒有沉沒水底。
她得救了。
意識到這點,初沅抖著指尖,攏緊了身上那件寬大到不合身的外袍。忽然間,她像是覺察到什麼,迅速抬眸,感激地望向謝言岐。
而後在秦安的指摘中,緩慢又艱難地站起身來,垂著眼睫歉然道:“對不起,確實是我……是我不慎打翻了油燈,讓船給燒起來的。”
說著,她側目而望,任由熾烈明亮的火光映入眼底。恍惚間,腦中仿佛又閃現過方才的那一幕幕——
堆滿猥瑣笑意的男人踩著橐橐的腳步聲緊逼,慌亂糾纏之間,几榻被踢翻,燃燒的燈燭脫手扔出。“砰”地一聲,男人轟然倒地,燈燭也隨之滾落,在甲板上蔓延開一地火焰……
然後火越燒越大,逐漸吞沒了她的視線……
她是真的沒想到,這場火竟會來得如此迅猛,甚至到了完全不受控的地步,殃及旁人。
美人黯然失神,如此自責致歉,倒使得秦安不舍語重,瀆犯了她。
他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寬慰的話來安撫時,火焰突然乘著風勢蹭地冒起,衝著夜空張牙舞爪。
也不知道船上的那塊甲板在此時被火舌舔舐折斷,畫舫“吱呀吱呀”響動了起來,隨即砰地一聲,往水中塌陷掉落了一塊。
劇烈的震動下,來回走動救火的人摔倒了大半。
秦安也不可避免地跟著踉蹌了下。
他看著逐漸傾向江面的畫舫,整顆心臟都像是被人攥住,緊張得不能呼吸。而原本堵在喉間的安撫,也在驚駭之下,驟然脫口成了驚呼:
“天爺喲,快救火,快救火啊!”
再不滅火的話,他們就要被燒死或淹死在這兒了!
畫舫上一片混亂,岸邊的行人也紛紛為此駐足觀望,譁然躁動起來。
從始至終,謝言岐都憑靠在船沿的雕欄上,懶懶閒閒地斜眼,旁觀著這片亂象。整個人悠閒慵懶,透著淡然自若的從容,無所謂天崩,亦無所謂地裂,傲然睥睨著這一切,就好似世間萬物,都不足以令他動容。
他眼看著不遠處,那纖弱女子從袖中探出顫巍巍的細白指尖,準備去撿甲板上翻倒的木桶,不經彎起唇角笑了下:“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語氣疏懶佻薄,在沸反盈天的呼救聲中輕飄飄揭過,實在是,輕狂得有些無情。
初沅聞言一滯,維持著半蹲的姿勢抬頭看他,目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