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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瓢潑大雨仍在不止不休地下著。
連珠的雨水從檐上落下,滴瀝打在闌干。細微的水珠四濺,帶著涼意落於手背,提醒著處境的真實。
初沅眼眸輕眨,凝望著相距寸步的男人。律動的心跳,瞬間在雨聲中錯亂。
她在猶豫著靠近,沒想到,他竟是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好像還是以前那個他。
又好像,有哪裡變了。
……瘦了。
瘦了好多好多。
初沅用目光輕描著他的清瘦輪廓,下意識地將指尖掐進了手心。
這時,慢條斯理收好綢傘的男人,也撩起眼皮,似是漫不經心地朝她看來。
他撐著傘從雨中走來,涼風夾帶著雨點濡濕他的衣擺,深緋官服上,是大片大片的斑駁水跡。他的眉眼間仿佛也攏著淡淡水霧,愈發顯得眉峰銳利,瞳眸烏黑。
熟悉,而又陌生。
四目相對之時,初沅呼吸一窒,睫羽輕顫著微垂。
無措地迴避著。
這怯生生的模樣,和他夢境中的小姑娘,一點一點地,慢慢重合。
剎那間,有關她的零碎記憶,一幕幕地回溯於眼前。
而且因為她的近在咫尺,變得尤為清晰。
他記得五指穿過她發間的柔順。
也記得她吐氣如蘭的呼吸噴灑脖頸,帶起的輕微顫慄悸動……
謝言岐不由神情微恍,心臟的跳動牽扯著疼痛,沿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讓他有霎時的頭暈目眩。
他閉了閉眼,猝然別開視線。他望著涼亭外面的滂沱大雨,率先打破沉寂,“大理寺乃邢獄重地……可不是什麼,供人遊玩的場所。”
他說話的語調一如既往的疏懶,可初沅卻從中聽出了幾分拒人千里的冷冽來。
忽而風起,吹著雨絲斜斜飄進涼亭。有些微的水跡,冰涼地灑落她的臉頰。似乎也將那些重逢的喜悅,澆滅了大半。
初沅輕抬眼睫,懵怔地瞧著他。澄澈的眸子睜圓,漾著一層名為驚措的水光。
“……世子這是何意?”
從始至終,謝言岐都佇立在涼亭的另一邊,飄雨打濕了他的肩頭。他側目望著外面的雨簾,側臉輪廓鋒銳,是她最為陌生的凜然。
他喉結微動,嗓音里抑著幾分低啞,道:“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一千多個日夜的等待。
初沅設想過的相逢,從來都不該是,這樣突如其來的數落。
面對這意料之外的疏遠和冷淡,初沅櫻唇微啟,眼眸里不受控制地泛起水霧,“……你、你這是要趕我走嗎?”
說著,她用力地將指尖嵌進手心,用尖銳的疼痛,止住呼之欲出的淚意。
她綿軟的嗓音裡帶著輕顫,委屈地控訴著。
每一個字眼,都像是砸在他的心上。
一抽一抽地疼。
謝言岐抑著那股試圖上涌的腥甜,喉結微動,輕抿著唇角沒有說話。
大雨中的沉默,無疑就是變相的承認。
初沅深深凝望著他,瑩白貝齒在嫣紅下唇碾出一行慘白痕跡。
從始至終,他都不曾回首看她。
滴瀝雨聲拉扯著相顧無言的沉默。
時間變得粘稠,而又漫長。
初沅提起裙擺,徑直向他走去,帶著淡淡的清香。
謝言岐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緊攥了一下。
卻又在錯身之際,緩慢鬆開。
直到這時,他終是側過頭,眸光隨著她的身影而動。
外面的大雨好似瓢潑,初沅還未走出涼亭,斜飛的雨絲便帶著潮意,鋪灑到裙擺。
當她走到涼亭前的石階上,足尖懸空之時。
天際一道閃電游龍似的划過,隨即而來的,便是震耳欲聾的炸雷,山崩海嘯般,駭得初沅一個激靈,不受控制地失重往前傾去。
謝言岐的反應快過抉擇。
電光石火間,他橫臂攬過她的腰肢,輕而易舉地,便將她從台階提到亭中。
初沅的裙擺隨之盪起,宛若盛放一瞬,旋即而又逝去的傾國牡丹。名花合攏凋零之際,她也騰空著落地,被謝言岐穩穩地放在亭中。
一時間,兩人靠得極近。
謝言岐握著她的腰肢,任她偎在懷中。身後的飄雨盡數被他擋住,悄無聲息地,在他背後的深緋官服上,暈開深深淺淺的一片濕痕,漫進涼意些許。
可身前,卻是溫香軟玉盈了滿懷。
只要他稍一垂首,下頜便會輕擦過她的發頂,聞到那股獨屬於她的淡淡清香。
謝言岐不由渾身一僵,手勁卸去,就要鬆開那把纖腰。
這時,初沅卻是抬起細白手臂,極為熟練地勾住他的脖頸,反倒是攀著他踮起腳,向他湊得更近了些。
如蘭的氣息,若即若離,若有似無。
一呼一吸間,無不牽動著曾經那些旖旎回憶。
謝言岐眼眸微闔,心弦緊繃,喉結一滾再滾,扶在她腰際的那隻手,亦是明眼可見浮現青筋,隱忍地克制著。
腦海中閃回的片段甜蜜,全都成了束縛心臟的細弦,隨著愈發強烈的銳痛,不斷變得清晰。
“公子是正人君子。”
“世子……您會疼惜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