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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辦案,向來講求個細緻入微。
可近日的柳三娘之死,卻因為這些人的疏漏,險些壞事。
所以在太子的一番耳提面命過後,他們就變得謹小慎微起來,遇到這種舉棋不定的事情,便率先給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回稟。
聽完,謝言岐忍著絞痛微抿唇角,摩挲著佩戴過玉戒的指節,若有所思。
而隔著菱紗的另一邊,華陽亦是圓眸睖睜,心裡五味陳雜。
沒想到常寧阿姐的處境,遠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
她們只是偶然來一回西市,便碰見了她的舉步維艱。
華陽既想去給宋初瓷解圍,卻又不忍為此傷到阿姐的心。
左右為難的一番抉擇之下,她終是伸手挽住初沅的臂彎,道:“阿姐,不是說要挑選衣料嗎?我們快些進去吧!”
說著,便拉拽著初沅往裡走。
生怕再遲疑片刻,就讓初沅多想。
初沅不得已跟上她的腳步。
驀然間,只來得及回首再看一眼。
與此同時,謝言岐也小幅度側首,望向那道綾羅絹紗垂墜而成的曼簾。
兩人的目光,若有似無地隔著薄紗交匯。
下一刻,謝言岐便一言不發地提起袍衫,走下台階。
跟著帶路的官差,徑直離去。
***
不過就幾步路的腳程。
他們到時,那家香粉鋪子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棕褐短打的男人,帶著數名壯漢堵在店堂門前,冷聲喝道:“宋初瓷,你以為你現在,還是以前的金枝玉葉,能夠為所欲為嗎?我告訴你,你前些日子把我們公子打傷的事情,絕不可能就這樣善了!”
“……要麼,你賠錢,要麼,就以身抵債。依著往日的情意,我們公子還能勉勉強強地,讓你進府做個小妾。”
孟春時節,弱不勝衣的姑娘卻還攏著一件織錦大氅。領口鑲著的一圈蓬鬆兔絨,將她的小臉簇得愈發蒼白脆弱。
她站在一群身材魁梧的壯漢中間,顯得尤為纖薄瘦小,顧煢伶仃。
可饒是如此落魄,如此孑然無依,她卻仍舊不顯怯懦,望著跟前的壯漢,音色平靜,“我和你們家公子,不過是萍水相逢,何來的情意?我打傷他,是因為他不知禮數,和蟊賊無異,竟敢在深更半夜的時候,擅闖我的閨房。”
“我當時也不過是,捉賊罷了。”
“我捉賊打賊,是替天行道,你要我給一個蟊賊賠償道不是,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她聲線單薄,卻擲地有聲。
聽完這話,壯漢登時怒拍桌案,若非是當著眾人的面,他恨不能將拳頭砸在宋初瓷的身上,“你胡說八道!分明就是你的商鋪經營不當,入不敷出,於是就想從我們公子這裡撈得好處,蓄意勾引!那天晚上,是因為你給我們公子傳了紙條,我們公子才應邀前去的!結果沒想到,你居然會倒打一耙,誣陷我們公子是蟊賊!”
宋初瓷問道:“我沒做過的事,你何來的證據?”
壯漢道:“平日裡,你都是戌時關門,但方才我帶人過來,你生意都顧不得做了,就要閉店,你這不是心虛是什麼?”
宋初瓷也不好說,她是因為昭陽公主的翟車過來,提前迴避罷。
雙方各執一詞,混亂不堪。
但周圍看戲的人,卻起碼有七|八成的人看出了真相。
原因無他,這群壯漢口中的公子,正是成平伯之子,在長安城出了名的色胚無賴。
曾經,宋初瓷為公主之尊,他尚且不敢有何歹念,如今看她跌落雲端,自是故態復萌,三番兩次地就來找她的麻煩。
眼前的這齣戲,估計就是為了折辱這位昔日的公主,逼她就範。
但在場之人,又有誰敢為她辯解呢?
當年的宋氏因著“狐妖連環殺人案”,捲土重來,轟動朝野。
維護她,就是維護整個宋氏,是要被打成叛黨的。
前些日子,有個外地來的書生不知隱情,出手幫她趕走了幾個耍無賴的流氓,隔日,就被京兆府抓走。等幾天後,查明身世清白,被釋放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所以說啊,幫不得。
也沒人有那個本事幫。
……
距離香粉鋪子不遠的拐角處,謝言岐單手扶牆,掌骨清晰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麼。
他撩起眼皮,望向熙來攘往的鋪子,眼前重影幢幢。
官差問道:“大人,這事要管嗎?”
謝言岐淡掃他一眼,忽而牽起唇角嗤道:“不管,又要公門中人有何用?”
他抬手摁住眉心,聲音啞的厲害,“凡蓄意滋事者,抓。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一時間,香粉鋪前的場面愈發混亂。
壯漢們被鉗住雙腕押解,滿口嚷著冤枉。
此起彼伏的呼聲被風送到耳畔,都成了嗡聲一片。
強撐至此,謝言岐捂著絞痛不止的心口,終是忍不住地身形微晃。
奚平知道,定是茶舍所聞,又讓世子舊疾復發了。
他連忙取出袖間的藥瓶,倒一粒在手心,呼道:“世子!”
但還沒等他將藥丸送近,謝言岐的喉間便是一股腥甜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