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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踩著橐橐的跫音,逐漸逼近。
他挑起珠簾,只一眼,便瞧見了坐在床上的謝言岐,留意到他胸口滲出的血跡。
聖人不由得神情微變,加快腳步上前,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再抬頭打量他,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謝言岐面不改色地解釋道:“臣本想起身接水,怎知一個不慎,便造成了這個局面。還請陛下,恕臣招待不周。”
聖人嘆道:“你也真是的,這種事情,叫下人來便是。你可別忘了,你還受著傷呢。瞧你,好不容易縫合的傷口,現在又裂了。”
說罷,他轉頭吩咐身後隨行的內侍,“傳溫清平過來。”
不多時,溫清平便挎著一個藥箱,匆忙趕到這裡,為謝言岐處理傷口。
好在謝言岐的傷並未因此加劇,於是溫清平重新給他上了次藥,包紮一遍,便也作罷。
初沅躲在屏風後面,終是能夠借著這個機會,查看謝言岐的傷勢。
她透過上邊的細微罅隙,看著溫清平將他胸前纏繞的紗布一圈圈取下,露出靠近心口、觸目驚心的一個血窟窿,整顆心都像是在絞架歷過一次刑,一抽一抽地疼。
溫清平到底是尚藥局的奉御,醫術超群。很快,他便為謝言岐處理好了傷口,不放心地囑咐道:“傷口癒合之前,還請世子,莫要再有什麼劇烈的動作。”
話音甫落,聖人也語帶責備,對著他說道:“蘊川,溫奉御的話,你可得記住了。”
說實話,當著心儀的姑娘接受訓斥,謝言岐還是有那麼幾分不自在。
他的目光飄向屏風,抬手摸了下鼻尖,幾不可見地頷首:“是。”
溫清平走後,聖人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謝言岐覺出他的意圖,慢慢地,神情也變得鄭重。
聖人坐在旁邊的圈椅上。他曲指輕敲膝蓋,垂眸靜默了須臾,最後,終是抬頭看向他,問道:“你們鎮國公府,究竟是如何識破桓頌的身份,甚至率先發覺他的計劃,制定對策的?”
聖人本就是多疑的性子。
但因著桓頌宦臣的身份,這些年,他不曾對他有過疑心。
他懷疑鎮國公仗著赫赫的軍功,累積多年的威望,覬覦他的皇位。
便也不會鎮國公府這次的救駕之功,輕易地、徹底地,放下心裡的鑑戒。
相反,他的疑心會更重。
他會懷疑,是不是鎮國公暗中安排了這一切,為的,就是借用桓頌的事情,博得他的信任。
等到時機成熟,再給他來個措手不及。
不然,鎮國公府又怎會對桓頌的每一步計劃了如指掌,甚至可以說是熟記於心,各個擊破?
他的這個疑問,完全在謝言岐的意料之中。
謝言岐答道:“臣也是因為三年前,無意破獲的那樁狐妖殺人案,然後再循著蛛絲馬跡,逐漸懷疑到桓頌頭上的。只不過當年,臣因為一場意外,不慎失去了記憶。在揚州任職的三年,臣一直都沒有想起有關桓頌的事情。直至臣接到調令,返回長安,在大理寺接觸的一些案件,涉及到了臣在揚州的故人,臣才慢慢地想了起來。”
“可惜沒有實際的證據,臣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直接上報給陛下。”
“是以,才耽擱至今,讓陛下受此驚嚇。”
“具體的始末,臣會在之前的奏疏上,事無巨細地盡數上呈。”
“鎮國公府無意隱瞞,還請陛下責罰。”
他的回答沒有任何的遲疑。
聽完這話,不止是聖人有一剎那的愣怔,便是始終躲在屏風後面的初沅,也免不了的一陣詫愕——
原來,最初重逢的時候,他待她如同陌路人,是因為這個緣故。
是因為,他忘記了她。
他之前陳情,說的忘情、忘她。
便是這麼個意思。
初沅眼瞼微垂,一時間,心潮起伏。
而另一邊,聖人卻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謝言岐,試圖找出他話里、神情的破綻。
可惜,並沒有。
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謝言岐胸前纏著的紗布上邊。
——這是謝言岐,不惜以性命護他的證據,甚至為了他,險些在鬼門關走過一遭。
一時間,聖人的心裡不免有些愧疚。
他道:“沒想到,你在揚州的三年,竟然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真是難為你了。”
他已經因為多疑,犯下過不可彌補的大錯。
如今,他又有何顏面,再去懷疑一個真正的忠君之臣?
思及此,聖人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轉而提起了第二件事,“無礙,這件事情,確實是你們鎮國公府的功勞,又談何降罪呢?你救了朕一鳴,按理說,該賞。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應允。”
謝言岐佯作客套:“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些,都是鎮國公府應該做的。”
聖人不禁嗤了聲:“少擺出這樣一副姿態,你有什麼想要的,就直說。錯過了這次,之後,可別怪朕吝嗇。”
若他繼續推辭,倒顯得刻意。
謝言岐索性直言道:“既如此,臣便有個不情之請。”
“臣想請陛下,為臣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