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圍繞著宋氏,布下了這麼大的一個局?
難不成,當年的那場叛亂中,還有宋家的餘孽存活?
思及此,馮稷膽寒不已,神情愈發凝重。
他迎著火光,轉頭朝謝言岐的方向望去,“蘊川。”
謝言岐邁著橐橐跫音,闊步走近,盪起的衣袂帶著夜間的風。火光忽明忽暗,映著他如玉的面龐。
圍繞在屍身旁邊的府兵見此情狀,連忙後退半步,讓出了一條容人通過的小路來。
謝言岐腳步不停地走近屍身,最後駐足於一處尚未乾涸的血跡前。他半垂著眼帘,睥著那人的悽慘死狀——
中年男子死不瞑目地睖睜著雙眸,臥倒在草叢間,身上被陌刀捅出了數個血窟窿,鮮血噴濺遍地,原本偽裝僕從所穿的棕褐短打,也被血色暈染得濃郁。
謝言岐的目光掠過那張陌生臉龐,幾不可見地,微蹙了眉宇。
站在他旁邊的馮稷亦是神情凝重,“這三年,應該就是他頂替了龐延洪的身份,在揚州為非作歹。”
“他的包袱里,還帶著易容所用的□□。”
“只可惜……我們來晚了一步。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躺在這兒了。”
說著,馮稷側目向他看去,視線觸及他身前那片凌亂褶皺時,不經有片刻的愣怔。
——就算是匆忙趕來,這襴衫,也不該皺成這樣啊?
但這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就被謝言岐的沉聲低問打斷:“敢問馮大人,殺手追到了嗎?”他微抬下頜,示意地面雜亂無章延伸遠去的一串腳印。
看樣子,取走這個假刺史性命的,定然不止一人。
馮稷回過神,搖頭道:“派去追捕的二十名府兵,至今都還沒有消息。”
就像是為了推翻他的話一般。
下一刻,鳴鏑的刺耳聲響穿透黑夜,從平泉別莊的方向,遙遙送至耳畔。
隨之而來的,還有縱貫深林,簌簌吹起落葉的夜風。
謝言岐迎風而立,循著鳴鏑的聲音遠望。
倏忽間,千萬般思緒翻湧心頭,拽著他的心臟驟跌。
他攥緊身側的拳,漸變猩紅的眸中閃過慌亂。
不對……
不對。
——“回關雎苑!”
還沒等候立一旁的奚平反應過來,他的身形便如疾風般,從林間掠過。
這片山林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
參差交錯的樹影在夜風中猙獰搖曳著,沙沙作響。
謝言岐眼眶猩紅,體內的情蠱又開始有了發作的跡象。
——她有危險。
這群殺手,應該不止是衝著“龐延洪”而來,還有她。
她姓宋。
但她絕不會是宋頤之女。
因為,倘若她真的是宋氏血脈,聖人定會大張旗鼓搜捕她的蹤跡,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假借花鳥使之名,從雲水居跟到關雎苑,執意要帶她離開。
她在今年的七夕及笄。
臨別長安之前,他曾經從母親那裡聽到過,今年七夕,宮裡也要為最得聖寵的常寧公主大辦及笄宴。
如是種種,又怎麼可能只是巧合?
她的身世,應該遠比他料想的要複雜。
如果她和宋家沒有關聯。
那這幕後之人,便不可能輕易放過她。
因為她的回宮,或許會威脅到常寧的安危。
——幕後之人,常寧。
都和宋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林間紛落大片樹葉。
謝言岐深望著盡頭光影,眸中暗潮洶湧。
她不能出事。
不能。
***
初沅離開書房的時候,已是在謝言岐離開的一刻鐘以後。
她扶著鵝頸欄杆走在廊道里,緩慢的步履顯得有些艱難。晚風徐來,吹起她的裙擺,一截細瘦白皙的腳踝若隱若現,在濃稠的夜色中,白得有些刺眼。
到底要比來時少穿兩件,初沅在迎面的冷風中,瑟縮著攏緊了大氅。
——本來在扯落她月要際的素絹袴時,他曾附耳啞聲道:“等下,讓人把更換的衣物送過來?”
但初沅實在羞於將此事宣揚,就搖著頭沒應:“你、你別扯壞了就成。”
大抵是她的話起了效用,起碼他還守著禮尚往來的規矩,極為耐心地帶著她的手,去解開了他的腰封。
……
不過,走在她後邊掌燈的婢女,卻還是注意到了她不知所蹤的里袴。
回想起守在屋外的那一個時辰內,若有若無從書房傳來的粗沉低喘和嗚咽嚶嚀,婢女不免就有些面紅耳赤。
他們世子,未免,未免也太孟浪、太不知節制了些。
到現在,姑娘走路都還有些打顫呢。
好在書房離正堂不遠,初沅兩步一停地磨蹭了半盞茶功夫,終是能進到盥室沐浴。
她解開綢帶邁進浴斛,細指撫摩過月要間的掐痕,最後,輕揉了幾下小月復的位置,微蹙了秀眉。
她靠著浴斛邊沿緩慢下沉,只將精緻的眉眼露出水面。
隔著繚繞的水霧,萬物皆是朦朧。
就好像,看不見的未來。
或者說,真的還能有未來嗎?
初沅微闔雙眸,疲憊過後,是鋪天蓋地襲來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