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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西側的廊道里, 初沅手扶鵝頸欄杆,望著他遠去的方向, 似是在瞧他的背影, 又似是在怔怔出神。屋檐垂落的竹簾割碎光影,陰翳模糊了她的神情。
跟在她身邊的婢女看了看緊閉的屋門,又看了看她沉靜的側臉, 沒忍住提醒道:“姑娘, 世子應該已經議完事,我們可以進去了。”
這句話, 終是讓初沅有了些許反應,她眼睫輕顫, 低聲應了句, 好。
隨後,她款步走到門前,猶疑著抬起了手。
屋門連叩三下之後,裡邊傳來了謝言岐的聲音:“進。”
馮稷走後, 偌大的書房便僅剩謝言岐一人。
他坐在臨窗的桌案前,手抵眉骨揉了揉太陽穴,隨即向後一靠, 抬眸望向來人。
待看清徐步走近的初沅以後, 他不經沉聲低笑道:“你怎麼來了?”
初沅將漆金小食盒放置桌案, 慢條斯理地取出碟盤, “我學做了玉露團, 世子要嘗嘗嗎?”
說著, 她拿起一塊糕點徐緩抬首,眼眸澄澈地望著他。
初沅曾經在浮夢苑的時候,向來只學歌舞,不碰庖廚,跟了他以後,倒是洗手作羹湯,做起各式膳食來了。
先前是杏酪粥,現在,又來了玉露團。
不過謝言岐這人在吃食上倒無甚講究,比起近在眼前的糕點,他更在意她的想法。
上回她熬粥,是因為體貼他的忙碌。
這次的玉露團,怕就不是為他而來了。
謝言岐的目光順著她遞來的玉露團往上,掠過那條被藍綾廣袖輕裹的細白手臂,和她四目相視。
隨後,他低頭,接過了她手裡的小巧糕點。
他的唇帶著些微涼意,有意無意地,擦碰著她的指尖。
從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流連於她的眉眼間。
初沅微垂眼眸看著他微微滾動的喉結,倏忽間,竟有了種被他吞噬的錯覺。
她心尖微顫,畏怯地想要將手收回。
但謝言岐卻在她動作之前,先一步攥緊了她的細腕。
初沅被他的力道帶著,順勢朝他傾去,坐在了他膝上。
隔著咫尺的距離相視片刻,她伸出瑩白蔥指,輕撫過他唇角,慢聲道:“世子,好吃嗎?”
她問得小心翼翼,明顯帶著幾分討好。
聯想起刺史府最近的種種動靜,謝言岐稍作思索,便也將她的那點心思給摸了個透。
——想必,是小姑娘擔心起她那位芮珠姐姐的安危,求到他頭上來了。
他沒有直接點破,只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掌中那把纖腰,頗是無奈地提唇輕笑:“特意為我做的?”
初沅勾住他的脖頸,溫柔枕著他的肩,輕輕頷首:“嗯。”
但之後的話,她卻是沒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他是世子,而她不過就是浮夢苑出來的伎子,無名無分地跟著他。
他們之間,有著雲泥之別。
相距甚遠。
他幾次三番地救她於水火,她又哪兒來的臉,再得寸進尺地,想著用一盤微不足道的糕點,就能換他的動容呢?
她久久未語,微垂的眼睫在玉頰覆落兩片參差陰翳,透著靜謐的柔媚。
謝言岐看不見她的神情,便伸手挑起她的下頜,眼珠不錯地凝注著她的眉眼。
四目相視。
初沅慢半拍地牽起淺淡笑意,旋即勾緊他的脖頸,仰首向他湊近。細碎的啄吻帶著討好,帶著柔軟的觸碰,掠過他的喉結、下頜,寸寸往上,最後,停在了他的唇畔,“所以……世子喜歡嗎?”
她吐氣如蘭,若有似無地撩動著他的心弦。
謝言岐又值血|氣|方|剛的年齡。只要她的一個吻,就足以將他逼到崩潰的邊沿。
哪怕知道她是蓄意,但他還是禁不住沉迷。
謝言岐握著掌中細月要,稜角分明的喉結一滾再滾,忽而輕聲低笑:“……喜歡,怎麼可能,不喜歡?”
話音甫落,他便單手捧著她的側臉,加深了這個吻。
尚是戌時,屋內還沒來得及點燈,就唯有傍晚的霞光穿透窗牖縫隙,幽曖昏沉。
初沅今日穿了身湖藍襦裙,她坐在謝言岐膝上,裙擺層疊逶迤垂落,將他的深絳袍衫交錯著遮掩,裙袂來回輕晃蕩起的弧度,似極了隨風打在岸邊層層的碧波。她攀緊謝言岐的肩頸,喉間抑著破碎的低泣,半露在裙擺外的鞋尖無力垂晃著,不多時,又倏而繃直了足背。
謝言岐的衣襟幾乎要被她的淚水濡濕,他微蹙著眉宇,扶在她月要間的手亦是青筋浮現。見她實在難受得厲害,他掐著那把盈盈不堪一握的纖月要便向上提起,放她坐在了桌沿,隨後起身,帶著高大挺拔的陰翳再次逼近。
桌面的書冊筆墨盡數被掃落,初沅將雙手撐在身側,好幾次,都差點乏力地後倒。
檀木鑲嵌螺鈿方桌並未固定,幾次三番地被撞得挪動傾斜,於是擱在上邊的小食盒,就時不時地就朝桌沿滑動幾寸,到最後,終是從桌上砰然落地。
忽如其來的一聲巨響,終是將初沅游離的神思拉回了幾分。她睜開水波瀲灩的雙眸,只見到了地上摔破的食盒。而她費盡心思做好的玉露團,則骨碌碌地滾落了一地。
——不能再吃了。
一個時辰之後,日薄西山,最後的一縷暮光也逐漸沒入了暗沉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