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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遠處洪水喧囂奔涌的聲響,龐延洪靠坐在美人榻上, 張嘴接過雲錦珊剝好遞來的葡萄, 端的是悠閒自在。
“嘖,好不容易盼到頭了,沒想到, 心裡反倒是有些不舍了。”龐延洪用綢帕擦了擦嘴角, 如是感慨道。
聽了他這話,雲錦珊略微扯動紅|唇, 冷笑出聲:“呵,你是刺史大人, 你當然捨不得了。”
龐延洪笑得溫厚, “我是揚州刺史,那你不就是刺史府說一不二的雲姨娘嗎?這些年,難道還委屈你了不成?”
聞言,雲錦珊翹起芊芊尾指, 繼續剝她的葡萄,嗤道:“這一天天如履薄冰、膽戰心驚的,也就你稀罕。”
“反正, 不是馬上要結束了麼?”龐延洪憨笑著向她湊近, 又想銜走她捏在指尖的葡萄, 卻被雲錦珊忽然拿遠。
她媚眼凝望著他, 甜膩的嗓音卻是一本正經:“你就這麼放心我們的計劃?那位鎮國公府的世子爺, 可不像是個好相與的啊。”
龐延洪也有這個疑慮, “但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不曾有異動。再說了,就算他真的深藏不露,有點本事,難道還能和上天相抗不成?”
然,他還真是料錯了。
探子很快來報:“大人,不好了!主要的通門閘並未沒潰決,本該直泄城內的洪水,大都被排到了里下區平原!另外,那個高游縣的縣丞羅鈞,竟然從蘇州那邊借了兩千精兵過來,眼下,正在奮力搶築堤壩!”
龐延洪這些年的籌備,都是為了等待如今的天災大潦。
是以,他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在堤壩這方面做的手腳亦是滴水不漏——他都是在暗中,將築堤所用的材料替換。
若非仔細查勘對比過近幾年的帳目,或者原本就置身局內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閘門河堤中存在的致命缺漏。
按理說,洪水來襲,首先被衝垮的,就該是動過手腳、不堪一擊的通門閘,只要通門閘一倒,整座揚州城都難逃洪流侵襲的命運。
又怎麼可能,至今屹立抵擋著洪澇?
難道,是被人提前加固了麼?
——再者,一個小小的縣丞羅鈞,又哪兒來的未卜先知的能力,和請動蘇州刺史的能耐,可以從附近的蘇州及時調來兩千精兵抗洪?
瞬息之間,以往的種種端倪悉數浮現腦海。
龐延洪記起月前,闖入刺史府的不速之客,以及,蘇州刺史和鎮國公府的關聯——蘇州刺史,曾經是鎮國公的門生。
想來,那個平日裡瞧著庸碌的縣丞羅鈞,怕也是謝言岐的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呼吸發堵,震驚之下,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我還真是小看這個謝言岐了!”
表面玩世不恭、縱|情聲色,沒想到,暗中竟是掌控了一切。
他們籌謀了這麼多年的計劃,就這樣敗了一頭。
不過,也還好,既然是天降的災異,那他們的計劃,就不可能全數落空。
***
儘管泛濫的洪水開壩引流至平原,但樊良湖滿溢,颶風颳起湖嘯,仍是不可避免地將鄰近村舍淹沒成一片汪洋。
來不及逃離的百姓宛如螻蟻,轉瞬即被洪流吞噬。
終究是,如何都算不過天意。
幸而平泉別莊地勢頗高,尚且未被浩劫波及。
倉促逃難的百姓紛紛奔向別莊,尋求庇護。
一時間,難民涕泗交頤,悲聲載道。
然,長安和揚州相距千里,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能收到消息,派遣官員過來賑濟。
而揚州這邊,身為刺史的龐延洪既是罪魁禍首,便註定在此無作為,選擇冷眼旁觀。
此般境況之下,謝言岐這個所謂的紈絝子弟,終是無可奈何地忙碌起來。
他不能堂而皇之地將龐延洪取代,便只有在幕後運籌帷幄,控制住龐延洪以後,就借著其部下之名,調動揚州府兵收拾災後殘局。
一連好幾天,來風都被關在先前那幢小屋,見不到他的人影。
他們之間的對話,也盡數終止於那日,謝言岐的起身離去——
“難道公子就不想擺脫情蠱所困之苦嗎?”
聞言,頓步於門前的男人逆著光側首,提了提唇角,忽而冷聲嗤道:“你怎知,是情蠱更苦?”
話音甫落,他便撩起衣擺邁過門檻,挺拔身形沒於影影綽綽的天光之中。
他話中之意晦暗難明,來風沉思了許久,逐漸被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占據了思緒——
難不成,這人是對公主動了真情?
若真是如此,他扣著公主不肯放人,那就有些麻煩了。
思及此,來風單手枕於腦後,躺靠在美人榻上,抬手捂住了眼睛,深深闔眸。
如果這個辦法行不通,那他就只能,鋌而走險了。
良久,來風的眼眸隨指縫張開,愣神望著房頂承塵,眸色漸轉沉肅。
***
時間轉眼即逝,到了五日後。
這時,朝廷派遣揚州的欽差大臣終是姍姍來遲。
之所以說是姍姍來遲,是因為在查到帳簿上的端倪之時,謝言岐便暗中著人送信到長安,聯絡親信上書啟奏,陳列揚州刺史龐延洪的數條罪狀,懇請今上未雨綢繆,為揚州將至的大潦提前準備。